国学经典书架——《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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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子》概要【回目录】
《孟子》是儒家的经典著作,战国中期孟子及其弟子万章、公孙丑等著。最早见于赵岐《孟子题辞》:“此书,孟子之所作也,故总谓之《孟子》”。南宋朱熹将《孟子》与《论语》《大学》《中庸》合在一起称“四书”。
《汉书·艺文志》著录《孟子》十一篇,现存七篇十四卷。总字数三万五千余字,260章。相传另有《孟子外书》四篇,已佚(今本《孟子外书》系明姚士粦伪作)。书中记载有孟子及其弟子的政治、教育、哲学、伦理等思想观点和政治活动。自从宋、元、明、清以来,都把它当做家传户诵的书。元、明以后又成为科举考试的内容。
《孟子》记录了孟子与其他各家思想的争辩,对弟子的言传身教,游说诸侯等内容,包括治国思想、政治策略(仁政、王霸之辨、民本、格君心之非,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和政治行动,其学说出发点为性善论,主张德治。
《孟子》行文气势磅礴,感情充沛,雄辩滔滔,极富感染力,流传后世,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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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子》原文译文【回目录】
梁惠王上·第一章 [回目录]
孟子见梁惠王。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觐见梁惠王。惠王说:“老先生不辞千里长途的辛劳而来,是不是将给我国带来利益呢?”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孟子答道:“王何必非要说利呢?也要有仁义才行呢。如果王只是说‘怎样才有利于我的国家呢?’大夫也说‘怎样才有利于我的封地呢?’那一般士子和老百姓也都会说‘怎样才有利于我自己呢?’这样,上上下下都互相追逐私利,国家便危险了!在拥有一万辆兵车的国家里,杀掉它的国君的,一定是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大夫;在拥有一千辆兵车的国家里,杀掉它的国君的,一定是拥有一百辆兵车的大夫。在一万辆里头,他就拥有一千辆,在一千辆里头,他就拥有一百辆,这些大夫的产业不能不说是够多的了。假若他把‘义’抛诸脑后而事事‘利’字当先,那他不把国君的一切都剥夺,是不会满足的。从没有以‘仁’存心的人会遗弃父母的,也没有以‘义’存心的人会怠慢君上的。王只要讲仁义就可以了,为什么一定要讲‘利’呢?”
梁惠王上·第二章 [回目录]
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
孟子谒见梁惠王。惠王正站在池塘边上,观赏着那些奔跑飞翔着的鸿雁麋鹿,孟子走进来后,惠王问道:“你们这些才德高尚的贤人也爱享受这种乐趣吗?”
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麀鹿攸伏,麀鹿濯濯,白鸟翯翯。王在灵沼,于牣鱼跃。’文王以民力为台为沼,而民欢乐之,谓其台曰:‘灵台’,谓其沼曰‘灵沼’乐其有麋鹿鱼鳖。古之人与民偕乐,故能乐也。《汤誓》曰:‘时日曷丧,予及女偕亡。’民欲与之偕亡,虽有台池鸟兽,岂能独乐哉?”
孟子回答说:“只有有德行的人才能体会到这种快乐,没有德行的人即使有这一切,也没法享受。《诗经》说:‘当文王开始规划造灵台,仔细营造巧安排。天下百姓都来干,没有几天就建成了。建台本来不着急,但老百姓却如子女为父母做事一样自愿,文王游览灵园中,母鹿伏在深草丛。母鹿肥大毛色润,白鸟洁净羽毛丰。文王国王游览到灵沼,池里鱼儿蹦得欢。’周文王虽然用了老百姓的劳力来修建高台深池,可是老百姓非常高兴,把那个台叫做‘灵台’,把那个池叫做‘灵沼’,以园中有麋鹿鱼鳖等珍禽异兽为乐。古代的君王与民同乐,所以能感受到真正的快乐。相反,《汤誓》中说:‘太阳啊,你什么时候灭亡呢?我宁肯和你一道去死!’老百姓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即使有高台深池,珍禽异兽,他又如何能独自享受呢?”
梁惠王上·第三章 [回目录]
梁惠王曰:“寡人之于国也,尽心焉耳矣。河内凶,则移其民于河东,移其粟于河内。河东凶亦然。察邻国之政,无如寡人之用心者。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何也?”
梁惠王说:“我对国家的治理,真的是尽心竭力了!河内发生灾荒,就把那里的灾民迁移到河东,把河东的粮食运到河内。当河东发生灾荒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做的。看看邻国的君主主办政事,没有谁像我这样尽心竭力。可是邻国的百姓并不见减少,而我的百姓并不见增多,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对曰:“王好战,请以战喻。填然鼓之,兵刃既接,弃甲曳兵而走。或百步而后止,或五十步而后止。以五十步笑百步,则何如?”
孟子回答道:“大王您喜欢打仗,就让我用打仗来做比喻吧。战鼓敲响,战场交战激烈了,战败的士兵丢盔弃甲拖着武器逃跑,有的跑了上百步才停下,有的跑了五十步就停了下来。跑了五十步的人因此就去讥笑跑了一百步的人,您觉得怎么样呢?”
曰:“不可。直不百步耳,是亦走也。”
梁惠王说:“不行。他只不过没有逃跑到一百步罢了,但也是逃跑!”
曰:“王如知此,则无望民之多于邻国也。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谷与鱼鳖不可胜食,材木不可胜用,是使民养生丧死无憾也。养生丧死无憾,王道之始也。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检,涂有饿莩而不知发;人死,则曰:‘非我也,岁也。’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孟子说:“大王您既然懂得这个道理,就不必去期望您国家的民众比邻国多啦。只要不违背农时,那粮食就吃不完;密孔的渔网不入池塘,那鱼鳖之类水产就吃不完;砍伐林木有定时,那木材便用不尽。粮食和鱼类吃不完,木材也用不尽,这样便使老百姓能够养活家小,葬送死者而无遗憾了。老百姓养生送死没有缺憾,这正是王道的开始。在五亩大的宅田上,种上桑树,上了五十岁的人就可以穿丝织品的衣服了;鸡鸭猪狗不失时节地繁殖饲养,上了七十岁的人就可以经常吃到肉食了。一家一户所种百亩的田地不误农时得到耕种,数口之家就不会闹灾荒了。注重乡校的教育,强调孝敬长辈的道理,须发花白的老人们就不再会肩挑头顶,出现在道路上了。年满七十岁的人能穿上丝绸、吃上鱼肉,老百姓不缺衣少食,做到了这些而不称王于天下的是决不会有的。现在,猪狗吃的是人吃的食物而不知道设法制止,路上出现饿死的人而不知道赈济饥民,人死了反而说‘与我无关,是年成不好的缘故’。这和把人杀了反而说‘与我无干,是武器杀的’又有什么不同呢?大王您要能够不归罪于荒年,这样,普天下的百姓便会涌向您这儿来了。”
梁惠王上·第四章 [回目录]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
梁惠王对孟子说:“我很乐意听您的指教。”
孟子对曰:“杀人以梃与刃,有以异乎?”
孟子回答说:“用木棒打死人和用刀子杀死人有什么不同吗?”
曰:“无以异也。”
梁惠王说:“没有什么不同。”
“以刃与政,有以异乎?”
孟子又问:“用刀子杀死人和用政治手段害死人有什么不同吗?”
曰:“无以异也。”
梁惠王回答:“没有什么不同。”
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兽相食,且人恶之;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兽而食人,恶在其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饥而死也?”
孟子于是说:“厨房里有肥嫩的肉,马房里有健壮的马,可是老百姓面带饥色,野外还有饿死的人,这等于身处上位的人率领着野兽吃人啊!野兽自相残杀,人尚且厌恶它;作为老百姓的父母官,施行政治,却不能避免率领野兽来吃人的事情,那他们又怎么能够成为老百姓的父母官呢?孔子说:‘最初采用土偶木偶陪葬的人,该是断子绝孙、没有后代了吧!’这不过是因为土偶木偶太像活人却用来殉葬。这样尚且不可,施政之人又怎能让他的百姓饥饿而死呢?”
梁惠王上·第五章 [回目录]
梁惠王曰:“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一洒之,如之何则可?”
惠王说:“晋国曾一度在天下称强,这是老先生您所知道的。可是到了我这一代,东边被齐国打败,连我的大儿子都死掉了;西边被秦国夺去七百里国土;南边又受楚国的羞辱。我为这些事感到非常羞耻,希望替战死沙场的将士们报仇雪恨,应该怎么做才好呢?”
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壮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长上,可使制梃以挞秦楚之坚甲利兵矣。彼夺其民时,使不得耕耨以养其父母,父母冻饿,兄弟妻子离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
孟子回答说:“只要拥有百里土地就可以使天下归服。大王如果对老百姓施行仁政,减免刑罚,少收赋税,督促人们深耕细作,及时除草;让身强力壮的青壮年抽出时间修养孝顺、尊敬、忠诚、守信的品德,在家侍奉父母兄长,出门尊敬长辈上级。这样就可以让他们即使拿着木棒也足以打败秦、楚这种装备精良的军队了。因为那些秦国、楚国的执政者剥夺了他们的生产时间,使他们不能够深耕细作来养活自己的父母。父母受冻挨饿,兄弟妻子离散。他们使老百姓陷入深渊之中,大王去征伐他们,有谁来和您抵抗呢?所以说:‘施行仁政的人天下无敌。’大王请不要再怀疑了!”
梁惠王上·第六章 [回目录]
孟子见梁襄王。出,语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见所畏焉。卒然问曰:‘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孰能与之?’对曰:‘天下莫不与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间旱,则苗槁矣。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其如是,孰能御之?今夫天下之人牧,未有不嗜杀人者也,如有不嗜杀人者,则天下之民皆引领而望之矣。诚如是也,民归之,由水之就下,沛然谁能御之?’”
孟子见了梁襄王,出来后告诉别人:“襄王看上去不像国君,到了他跟前也感受不到他的威严。他突然问我:‘怎样才能使天下安定?’我回答说:‘天下统一才会安定。’他又问:‘谁能统一天下呢?’我又答:‘不喜欢杀人的国君能统一天下。’他又问:‘谁会归顺不喜欢杀人的国君呢?’“我又答:‘天下的人没有不愿意跟随他的。大王知道禾苗生长的情况吗?当七八月间天旱的时候,禾苗就要枯萎了。突然天上乌云密布,哗啦哗啦下起大雨来,禾苗便又会蓬勃生长起来。要是像这样,谁又能阻挡它生长呢?如今各国的国君,没有一个不喜欢杀人的。如果有一个不喜欢杀人的国君,那么,天下的老百姓都会伸长脖子期待着他来解救了。真像这样,老百姓归服他,就像水向下奔流一样,哗啦哗啦谁能阻挡?”
梁惠王上·第七章 [回目录]
齐宣王问曰:“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
齐宣王问道:“齐桓公、晋文公在春秋时代称霸的事情,您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孟子对曰:“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
孟子回答说:“孔子的学生不谈论齐桓公、晋文公称霸之事,所以没有流传下来,我也没有听说过。大王如果一定要我说。那我就说说用道德来统一天下的王道吧?”
曰:“德何如,则可以王矣?”曰:“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曰:“若寡人者,可以保民乎哉?”曰:“可。”曰:“何由知吾可也?”曰:“臣闻之胡龁曰,王坐于堂上,有牵牛而过堂下者,王见之,曰:‘牛何之?’对曰:‘将以衅钟。’王曰:‘舍之!吾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对曰:‘然则废衅钟与?’曰:‘何可废也?以羊易之!’不识有诸?”曰:“有之。”曰:“是心足以王矣。百姓皆以王为爱也,臣固知王之不忍也。”王曰:“然。诚有百姓者。齐国虽褊小,吾何爱一牛?即不忍其觳觫,若无罪而就死地,故以羊易之也。”曰:“王无异于百姓之以王为爱也。以小易大,彼恶知之?王若隐其无罪而就死地,则牛羊何择焉?”王笑曰:“是诚何心哉?我非爱其财。而易之以羊也,宜乎百姓之谓我爱也。”
宣王问:“道德怎么样就可以统一天下了呢?”孟子说:“安抚老百姓就可以称王天下,没有谁能够阻挡了。”宣王说:“像我这样的人能够安抚老百姓吗?”孟子说:“可以。”宣王说:“凭借什么知道我可以呢?”孟子说:“我曾经听胡龁说过一件事。说是大王您有一天坐在大殿上,有人牵着牛从殿下走过,您看到了便问:‘要把牛牵到哪里去?’牵牛的人回答:‘准备杀了取血祭钟’。您便说:‘放了它吧!我不忍心看到它那害怕得发抖的样子,就像没有罪却被处以死刑一样。’牵牛的人问:‘那就不祭钟了吗?’您说:‘怎么可以不祭钟呢?用羊来代替牛吧!’不知道有没有这件事?”宣王说:“是有这件事。”孟子说:“王您有这样的仁心就可以统一天下了。老百姓听说这件事后都认为您是吝啬,我却知道您不是吝啬,而是于心不忍。”宣王说:“是,确实有的老百姓这样认为。不过,我们齐国虽然不大,但我怎么会吝啬到舍不得一头牛的程度呢?我实在是不忍心看到它害怕得发抖的样子,就像无罪却被判处死刑一样,所以用羊来代替它。”孟子说:“大王也不要责怪老百姓认为您吝啬。他们只看到您用小的羊去代替大的牛,哪里知道其中的深意呢?何况,大王如果可怜它毫无罪过却被宰杀,那牛和羊又有什么区别呢?”宣王笑着说:“是啊,真不知道这是什么心理在起作用?我的确不是吝啬钱财才用羊去代替牛的,不过,老百姓这样认为,的确也有他们的道理啊。”
曰:“无伤也,是乃仁术也,见牛未见羊也。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远庖厨也。”
孟子说:“没关系。大王这正是表现仁爱的一种方法,因为您当时亲眼见到了牛而没有见到羊。君子对于飞禽走兽,见到它们活着,便不忍心见到它们死去;听到它们哀鸣,便不忍心吃它们的肉。所以,君子总是远离厨房。”
梁惠王上·第八章 [回目录]
王说曰:“《诗》云:‘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夫子之谓也。夫我乃行之,反而求之,不得吾心。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此心之所以合于王者,何也?”
齐宣王听后很高兴地说:“《诗经·小雅·巧言》说:‘别人有什么心思,我能揣测出。’这就是说的先生您吧。我自己这样做了,反过来想想为什么要这样做,却说不出所以然来。倒是先生您这么一说,我的便豁然开朗了。但您说我的这种心态与用道德统一天下的王道相合又怎么理解呢?”
曰:“有复于王者曰:‘吾力足以举百钧’,而不足以举一羽;‘明足以察秋毫之末’,而不见舆薪,则王许之乎?”
孟子说:“如果有人来向大王报告说:‘我的力量能够举得起三千斤的重物,却拿不起一根羽毛;视力能够看清秋天刚换过的兽毛的末梢,却看不见摆在眼前的一车柴草。’大王您会相信他的话吗?”
曰:“否。”
宣王说:“当然不会。”
“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然则一羽之不举,为不用力焉;舆薪之不见,为不用明焉,百姓之不见保,为不用恩焉。故王之不王,不为也,非不能也。”
孟子便接着说:“如今大王您的恩惠能够施及动物,却偏偏不能够施及老百姓,这是什么原因呢?这样看一根羽毛拿不起,是不愿意用力气;一车柴草看不见,是不愿意看的缘故;老百姓无法安居乐业,是君王不愿意施恩惠的缘故。所以大王您没有能够用道德来统一天下,是您不愿意做,而不是做不到。”
曰:“不为者与不能者之形何以异?”
宣王说:“不愿意做和做不到有什么区别呢?”
曰:“挟太山以超北海,语人曰‘我不能’,是诚不能也。为长者折枝,语人曰‘我不能’,是不为也,非不能也。故王之不王,非挟太山以超北海之类也;王之不王,是折枝之类也。”
孟子说:“要一个人把泰山夹在胳膊下跳过北海,这人对别人说:‘我做不到。’这确实是做不到。要一个人为老年人折一根树枝这人告诉别人说:‘我做不到。’这是不愿意做,而不是做不到。所以大王您没有做到用道德来统一天下,不是属于把泰山夹在胳膊下跳过北海的一类,而是属于为老年人折枝一类。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掌。《诗》云:‘刑于寡妻,至于兄弟,以御于家邦。’言举斯心加诸彼而已。故推恩足以保四海,不推恩无以保妻子。古之人所以大过人者无他焉,善推其所为而已矣。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
“尊敬自家长辈,并由此尊敬别人家的长辈;爱护自己的孩子,并由此爱护别人的孩子。做到了这一点,治理天下就像在手掌上转动一件小东西那样容易了。《诗经·大雅·思齐》说:‘先给妻子做榜样,再推广到兄弟,再推广到家族和国家。’说的就是要把自己的心推广到别人身上去。所以,推广恩德足以安定天下,不推广恩德连自己的妻子儿女都保不了。古代的圣贤之所以能远远超过一般人,没有别的什么,不过是善于推广他们的好行为罢了。如今大王您的恩惠能够施及动物,却不能够施及老百姓,偏偏是为什么呢?
“权,然后知轻重;度,然后知长短。物皆然,心为甚。王请度之!抑王兴甲兵,危士臣,构怨于诸侯,然后快于心与?”
“称一称才知道物体的轻重,量一量才知道物体的长短,所有事物都是如此,人心更是这样。大王请您考虑考虑吧!难道真要发动全国军队,让您的将士冒着生命危险,去和别的国家结下仇怨,这样您的心里才痛快吗?”
王曰:“否。吾何快于是?将以求吾所大欲也。”
宣王说:“不,这样做我的心里怎么会痛快呢?我只不过想实现我心里的最大愿望啊。”
曰:“王之所大欲可得闻与?”王笑而不言。
孟子说:“大王的最大愿望是什么呢?可以讲给我听听吗?”齐宣王笑了笑,没有说话。
曰:“为肥甘不足于口与?轻暖不足于体与?抑为采色不足视于目与?声音不足听于耳与?便嬖不足使令于前与?王之诸臣皆足以供之,而王岂为是哉?”
孟子便说:“是因为肥美的食物不够吃吗?是因为轻暖的衣服不够穿吗?还是因为艳丽的色彩不够看呢?是因为美妙的音乐不够听吗?还是因为身边伺候的人不够使唤呢?这些,您手下的大臣都能够尽量给您提供,大王难道是为了这些吗?”
曰:“否。吾不为是也。”
宣王说:“不,我不是为了这些。”
曰:“然则王之所大欲可知已。欲辟土地,朝秦楚,莅中国而抚四夷也。以若所为,求若所欲,犹缘木而求鱼也。”
孟子说:“那么,您的最大愿望便可以知道了,您是想要扩张国土,使秦、楚这些大国都来朝贡您,自己君临中国,安抚四方落后的民族。不过,以您现在的做法来实现您现在的愿望,就好像爬到树上去捉鱼一样。”
王曰:“若是其甚与?”
宣王说:“有这么严重吗?”
曰:“殆有甚焉。缘木求鱼,虽不得鱼,无后灾。以若所为,求若所欲,尽心力而为之,后必有灾。”
孟子说:“恐怕比这还要严重!爬上树去捉鱼,虽然捉不到鱼,却也没有什么后患。以您现在的做法来实现您现在的愿望,费劲心力去干,一定会有灾祸在后头。”
曰:“可得闻与?”
宣王说:“能把这些道理说给我听听吗?”
曰:“邹人与楚人战,则王以为孰胜?”
孟子说:“假定邹国和楚国打仗,大王认为哪一个国家会胜利呢?”
曰:“楚人胜。”
宣王说:“当然是楚国胜。”
曰:“然则小固不可以敌大,寡固不可以敌众,弱固不可以敌强。海内之地方千里者九,齐集有其一。以一服八,何以异于邹敌楚哉?盖亦反其本矣。
孟子说:“显然,小国本来就无法与大国为敌,人数少的本来就不敌人数多的,力量弱的本来就不敌力量强的。中国的土地,拥有千里见方土地的国家一共有九个,齐国不过占有其中一块罢了。想用这一块去征服其他八块,这跟邹国和楚国打仗有什么区别呢?大王为什么不回过来好好想一想,从根本上着手呢?”
“今王发政施仁,使天下仕者皆欲立于王之朝,耕者皆欲耕于王之野,商贾皆欲藏于王之市,行旅皆欲出于王之涂⑾,天下之欲疾其君者皆欲赴愬于王。其若是,孰能御之?”
“现在大王如果能施行仁政,使天下做官的人都愿意到您的朝廷上来做官,天下的农民都想到您的国家来种地,天下做生意的人都想到您的国家来做生意,天下旅行的人都想到您的国家来旅行,天下痛恨本国国君的人都想到您这儿来控诉。真能做到这些,还有谁能够与您为敌呢?”
王曰:“吾惛,不能进于是矣。愿夫子辅吾志,明以教我,我虽不敏,请尝试之。”
齐宣王说:“我头脑昏乱,对您的说法不能作进一步的领会。希望先生开导我的心志,更明确的教导我。我虽然不聪明,请让我试着做一做。”
曰:“无恒产而有恒心者,惟士为能。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明君制民之产,必是仰足以事父母,俯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饱,凶年免于死亡。然后驱而之善,故民之从之也轻。
孟子说:“没有固定的产业收入却有固定的道德观念,只有读书人才能做到。至于一般老百姓,如果没有固定的产业收入,也就没有固定的道德观念。一旦没有固定的道德观念,那歪门邪道,不守法纪,胡作非为,什么都干得出来。等到他们犯了罪,然后才施加刑罚,这等于是陷害人民。哪里有仁慈的人在位执政却去陷害百姓的呢?所以,贤明的国君制定产业政策,一定要让他们上足以赡养父母,下足以抚养妻子儿女;好年成丰衣足食,坏年成也不致饿死。然后督促他们走善良的道路,老百姓也就很容易听从了。
“今也制民之产,仰不足以事父母,俯不足以畜妻子;乐岁终身苦,凶年不免于死亡。此惟救死而恐不赡,奚暇治礼义哉?”
现在各国的国君制定老百姓的产业政策,上不足以赡养父母,下不足以养活妻儿;年成好尚且艰难困苦,遇上凶年饥岁更免不了要饿死。到了这个地步,老百姓连保命都困难,哪里还有什么工夫来修养礼仪呢?
“王欲行之则盍反其本矣?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八口之家可以无饥矣。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老者衣锦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大王如果想施行仁政,为什么不从根本上着手呢?在五亩的宅田上种上桑树,五十岁以上的老人都可以穿上丝织品的衣服了。鸡狗猪等家禽家畜好好养起来,七十岁以上的老人就都可以吃肉了。每户所种的百亩田地,不要去防碍他们的生产,八口人的家庭都可以吃得饱饱的了。认真地兴办学校,用孝顺父母尊敬兄长的道理反复教导学生,头发发白的人也就不会在路上负重行走了。老年人有丝绵衣服穿,有肉吃,一般老百姓吃得饱,穿得暖,做到了这样还不能得到人民拥戴而成为王者,那还从来没有过。”
梁惠王下·第一章 [回目录]
庄暴见孟子,曰:“暴见于王,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
庄暴进见孟子,说:“我朝见宣王的时候,宣王给我说他喜爱音乐,我不知道应该用什么应答。” 接着问孟子道:“国君喜好音乐怎么样啊?”
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
孟子说,“宣王如果非常喜好音乐,那齐国恐怕就治理得很不错了!”
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
后来有一天,孟子拜见宣王时问道:“大王曾经告诉庄暴您喜爱音乐,有这回事吗?”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宣王听后脸色一变,惭愧地说:“我喜欢的不是先代帝王留下来的清静典雅的音乐,只不过是喜好当下世俗流行的音乐罢了。
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犹古之乐也。”
孟子说,“大王如果非常喜爱音乐,那齐国恐怕就会治理得很好了!在这件事上,现在流行的音乐与古代的雅乐差不多。”
曰:“可得闻与?”
宜王说:“可以把这些道理说给我听吗?”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孟子说:“独自一个人听音乐的乐趣,和与别人一起听音乐的乐趣,哪一种更快乐些?”
曰:“不若与人。”
宣王说:“不如与他人一起听音乐更快乐。”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孟子说:“和少数人一起听音乐的乐趣,与和多数人一起听音乐的乐趣,哪个更快乐?”
曰:“不若与众。”
宣王说:“不如与多数人一起听音乐更快乐。”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籥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孟子说,“那就让我来为大王讲讲娱乐吧!假如大王在演奏音乐,百姓们听到大王鸣钟击鼓、吹萧奏笛的音声,都愁眉苦脸地相互诉苦说:‘我们大王喜爱音乐,为什么还让我们这么贫穷困苦呢?父亲和儿子不能相见,兄弟和妻儿分离流散。’假如大王在围猎,百姓们听到大王车马的喧嚣,见到旗帜的华丽,都愁眉苦脸地相互诉苦说:‘我们大王喜爱围猎,为什么还让我们这般贫穷困苦呢?父亲和儿子不能相见,兄弟和妻儿分离流散。’这没有别的原因,只是由于不与百姓一同娱乐的缘故。 假如大王在演奏音乐,百姓们听到大王鸣钟击鼓、吹萧奏笛的音声,都眉开眼笑地相互告诉说:‘我们大王大概没有疾病吧,要不怎么能奏乐呢?’假如大王在围猎,百姓们听到大王车马的喧嚣,见到旗帜的华丽,都眉开眼笑地相互告诉说:‘我们大王大概没有疾病吧,要不怎么能打猎呢?’这没有别的原因,是由于和民众一起娱乐的缘故。如果大王能和百姓同乐,就能受到民众的拥戴,称王天下了。”
梁惠王下·第二章 [回目录]
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有诸?”
齐宣王问孟子说:“据说周文王的园林有七十里见方,有这事吗?”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孟子答道:“文献上是这么记载的。”
曰:“若是其大乎?”
宣王问:“真的有这么大吗?”
曰:“民犹以为小也。”
孟子说:“百姓还觉得小了呢。”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
宣王说:“我的园林四十里见方,百姓还觉得它大了,这是为什么呢?”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孟子说:“周文王的园林方圆七十里,割草砍柴的可以去,捕鸟猎兽的可以去,这个园子周文王是与百姓共同享用的,百姓认为太小,不也是很自然的吗?我刚到齐国边境时,打听了齐国有哪些重要的禁令,才敢入境。我听说国都郊区有个四十里见方的园林,射杀了园中的麋鹿,就如同犯了杀人罪;这就像是在国中设下了一个方圆四十里的陷阱,百姓认为太大了,不也是很自然的吗?”
梁惠王下·第三章 [回目录]
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
齐宣王问道:“和邻国交往有什么讲究吗?”
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文王事昆夷;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勾践事吴。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
孟子回答说:“有的。只有有仁德的君主才能够以大国的身分侍奉小国,所以商汤侍奉过葛伯,周文王侍奉过昆夷。只有明智的君主才能够以小国的身分侍奉大国,所以周太王古公亶父侍奉过獯鬻族、越王勾践侍奉过吴王夫差。以大国身分侍奉小国的,是以天命为乐的人;以小国身分侍奉大国的,是敬畏天命的人。以天命为乐的人能够保有天下,敬畏天命的人能保有自己的国家。《诗经·周颂·我将》说:‘畏惧上天的威灵,国家因此才能够安定。’”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宣王说:“先生说得太好了!不过,我有个毛病,就是逞强好勇。”
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一人衡行于天下,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孟子说:“那就请大王不要喜爱小勇。有的人动辄按剑瞪眼说:‘他怎么敢抵挡我呢?’这只是匹夫之勇,只能与个人较量。大王请不要喜好这样的匹夫之勇!”《诗经·大雅·皇矣》说:‘周文王义愤激昂,发令调兵遣将,把侵略莒国的敌军阻挡,增强了周人的福祉,没有辜负天下百姓的期望。’这是周文王的勇。周文王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尚书》说:‘上天降生了百姓,又替他们降生了君王,降生了老师,这些君王和老师的责任就是帮助上天来爱护老百姓。所以,天下四方的有罪者和无罪者,都由我来负责,普天之下有谁敢违背上天的意志起来作乱呢?’所以,只要有一人在天下横行霸道,周武王便认为是自己的耻辱。这是周武王的勇。周武王也是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如今大王要是也做到一怒便使天下百姓都得到安定,那老百姓唯恐大王不喜好勇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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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齐宣王在自己的雪宫里接见孟子。宣王说:“贤德的人也会有这种享乐吗?”
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吾欲观于转附、朝儛,遵海而南,放于琅邪。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景公说,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是也。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孟子回答说:“有的。人们要是得不到这种享乐,就会埋怨他们的国君。得不到这种享乐就埋怨国君是不对的;可是作为百姓的君王不与民同乐也是不对的。国君以百姓的快乐为快乐,百姓也会以国君的快乐为快乐。国君以老百姓的忧愁为忧愁,老百姓也会以国君的忧愁为忧愁。以天下人的快乐为快乐,以天下人的忧愁为忧愁,这样还不能够使天下归服,还从来没有过。从前齐景公问晏子说:‘我想到转附、朝舞两座山去游览一下,然后沿着海岸向南行,一直到琅邪。我该怎样做才能够和古代圣贤君王的巡游相比呢?’晏子回答说:‘问得好呀!天子到诸侯国家去叫做巡狩。巡狩就是巡视各诸侯所守疆土。诸侯去朝见天子叫述职。述职就是报告在他职责内的工作。这些活动没有不是结合着政事进行的。春天查看耕种,补贴种粮不足的百姓;秋天里巡视收获情况,对歉收的农户给予补助。夏朝的谚语说:“我王不出来游历,我怎么能得到休息?我王不出来巡视,我怎么能得到救助?一游历一巡视,足以作为诸侯的法度。”现在就不同了,国君一出游就兴师动众,索取粮食。饥饿的人没有饭吃,劳苦的人得不到休息。大家侧目而视,怨声载道,违法乱纪的事情也就做出来了。这是放弃先王教导,虐害百姓,大吃大喝如流水。这种流连荒亡,诸侯也为之担忧。什么叫流连荒亡呢?从上游向下游的游玩乐而忘返叫做流;从下游向上游的游玩乐而忘返叫做连;打猎不知厌倦叫做荒;嗜酒不加节制叫做亡。古代圣贤君王既无流连的享乐,也无荒亡的行为。至于大王您的行为,只有您自己选择了。’齐景公听了晏子的话非常高兴,先在都城内作了充分的准备,然后驻扎在郊外,打开仓库赈济贫困的人。又召集乐官说:‘给我创作一些君臣同乐的乐曲!’这就是《徴招》、《角招》。其中的歌词说:‘制止君主的欲望有什么不对呢?’制止君主的物欲,正是爱护君主呀。”
梁惠王下·第五章 [回目录]
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毁诸?已乎?”
齐宣王问孟子说:“他人都建议我拆毁明堂,究竟是拆好还是不拆好呢?”
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王曰:“王政可得闻与?”
孟子回答说:“明堂是施行王政的殿堂。大王如果想施行王政,就请不要拆毁它吧。”宣王说:“关于王政说给我听听吗?”
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王曰:“善哉言乎!”
孟子回答说:“以前周文王治理岐山的时候,对耕田的人只抽九分之一的税,做官的人给予世代承袭俸禄,关卡和市场仅稽查而不征税,在湖泊里捕鱼没有禁令,对犯罪者处罚不牵连妻儿。年老没有妻子的人叫做鳏夫;年老没有丈夫的人叫做寡妇;年老没有儿女的人叫做独;年幼失去父亲的人叫做孤。这四种人是天下最穷苦无靠的人。文王实行仁政,一定要优先考虑到他们。《诗经·小雅·正月》说:‘富有的人过得不错,最可怜的是那些无依无靠的孤人。”宣王说:“说得好呀!”
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孟子说:“大王如果认为说得好,那为什么不这样施行呢?”宣王说:“我有个毛病,我喜爱钱财。”
对曰:“昔者公刘好货;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粮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孟子说:“从前公刘也喜爱钱财。《诗经·大雅·公刘》说:‘收割粮食装满仓,备好充足的干粮,装进大大小小的口袋中。紧密团结争荣光,张弓带箭齐武装。盾戈斧铆拿手上,开始动身向前方。’所以,要做到留下的人仓里有积谷,出征的人囊橐里有干粮,这样军队才可以出发。大王如果喜爱钱财,能想到老百姓也喜爱钱财,这对施行王政有什么影响呢?”宣王说:“我还有个毛病,我喜爱女色。”
对曰:“昔者大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孟子回答说:“从前周太王也喜爱女色,非常宠爱他的妃子。《诗经·大雅·绵》说:‘周太王古公亶父,一大早驱驰快马。沿着西边的河岸,一直走到岐山下。带着妻子姜氏女,勘察地址建新居。’那个时候,没有找不到丈夫的女子,也没有找不到妻子的光棍。大王如果喜爱女色,也能满足老百姓这方面的需求,这对施行王政有什么影响呢?”
梁惠王下·第六章 [回目录]
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王曰:“弃之。”
孟子对齐宣王说:“如果大王您的一个臣子将妻子儿女托付给他的朋友照顾,自己出游楚国去了。等他回来的时候,他的妻子儿女却在挨饿受冻。对待这样的朋友,应该怎么办呢?”齐宣王说:“跟他绝交!”
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王曰:“已之。”
孟子说:“如果您的监狱官不能管理他的下属,那应该怎么办呢?”齐宣王说:“撤他的职!”
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王顾左右而言他。
孟子又说:“如果一个国家不能治理好,那又该怎么办呢?”齐宣王左右张望,把话题扯到其他事情上去了。
梁惠王下·第七章 [回目录]
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
孟子拜见齐宣王,说:“我们平时说的历史悠久的国家,不是说这个国家有年代久远的树木,而是指有世代建立功勋的大臣。可大王您现在却没有亲信的大臣了,过去所任用的一些人,现在也都没有职位不知到哪里去了。”
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
齐宣王说:“我怎么才能识别出那些没有才能的人而不用他呢?”
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孟子回答说:“国君选用贤才,在不得已的时候,甚至会把原本地位低的提拔到地位高的人之上,把原本关系疏远的提拔到关系亲近的人之上,这种事能不慎重吗?因此,左右亲信都说某人贤能,不可轻信;众位大夫都说某人好,还是不可轻信;全国的人都说某人贤能,然后去考察他,发现他是真正的贤才,再任用他。左右亲信都说某人不行,不可轻信;众位大夫都说某人不行,还是不可轻信;全国的人都说某人不行,然后去考查他,发现他真不行,再罢免他。左右亲信都说某人该杀,不可轻信;众位大夫都说某人该杀,还是不可轻信;全国的人都说某人该杀,然后去考查他,发现他真该杀,再杀掉他。所以说,是全国人杀的他。这样做,才可以做老百姓的父母官。”
梁惠王下·第八章 [回目录]
齐宣王问曰:“汤放桀,武王伐纣,有诸?”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齐宣王问孟子:“商汤流放夏桀,武王讨伐商纣,有这些事吗?”孟子回答道:“文献上有这样的记载。”
曰:“臣弑其君,可乎?”
宣王问:“臣子杀掉他的君主,可以吗?”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孟子说:“败坏仁的人叫贼,败坏义的人叫残;残、贼这样的人叫独夫。我只听说周武王杀了独夫商纣,没听说过他杀掉君主。
梁惠王下·第九章 [回目录]
孟子见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斲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于此,虽万镒,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
孟子拜见齐宣王,说:“建造大房子,就一定要让工匠去寻找大木料。工匠找到了大木料,大王就高兴,认为工匠很称职。木匠砍削木料,把木料砍小了,大王就发怒,认为木匠是不称职的。一个人从小学到了一种本领,长大了想运用它,大王却说:‘暂且放弃你所学的东西,按照我说的话去做’,那会怎么样呢?设想现在有块璞玉在这里,虽然价值万金,也必定要叫玉人来雕琢加工。至于治理国家,你却对学治天下术的说:‘暂且放弃你所学的东西,按照我说的话去做’,那么,这和非要玉匠(按您的方法)去雕琢玉石不可,有什么不同呢?”
梁惠王下·第十章 [回目录]
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齐国人攻打燕国,大获全胜。齐宣王问道:“有人劝我不要占领燕国,有人又劝我占领它。我觉得,以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去攻打一个同样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只用了五十天就打下来了,光凭人力是做不到的呀。如果我们不占领它,一定会遭到老天的惩罚。占领它,怎么样?”
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孟子回答说:“如果占领它而使燕国的老百姓高兴,那就占领它。古人就有这样做的,周武王便是。如果占领它而使燕国的老百姓不高兴,那就不要占领它。古人也有这样做的,周文王便是。以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去攻打同样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燕国的老百姓用饭筐装着饭,用酒壶盛着酒浆来欢迎大王您的军队,难道还会有别的用意吗?不过是不想再过水深火热的日子罢了。如果您让他们的生活过得更加痛苦,那他们也就会转而去求其他的出路了。”
梁惠王下·第十一章 [回目录]
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齐国人攻打燕国,占领了它。其他的诸侯国在谋划着要用救助燕国。齐宣王说:“有很多诸侯都在谋划着要来攻打我,该怎么办呢?”
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苏。’
孟子回答说:“我听说过,有凭借着方圆七十里的国土就统一天下的,商汤就是。却没有听过拥有千里疆土的国家害怕别国的。《尚书》说:‘商汤征伐,是从葛国开始。’天下人都信服汤。所以,当他向东方进军时,西边国家的老百姓便抱怨;当他向南方进军时,北边国家的老百姓便抱怨。都说:‘为什么把我们放到后面呢?’老百姓盼望他,就像久旱时盼望出现预示天将下雨的云霓一样。这是因为在征伐途中汤的军队一点也不惊扰百姓。做生意的照常做生意,种地的照常种地。只是诛杀那些暴虐的国君来抚慰百姓。就像天上下了及时雨一样,老百姓非常高兴。《尚书》说:‘等待我们的王,王一来,我们也就得救了!’
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迁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
如今,燕国的国君虐待老百姓,大王前去讨伐,燕国的老百姓以为您是要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所以用饭筐装着饭,用酒壶盛着酒浆来欢迎您的军队。可您却杀死他们的父兄,抓走他们的子弟,毁坏他们的宗庙,抢走他们宝器,这怎么能够使他们容忍呢?天下的诸侯本来就畏惧齐国的强大,现在齐国的土地又扩大了一倍,还不施行仁政,这就必然会激起天下各国兴兵。大王您赶快发出命令,释放燕国老老小小的俘虏,停止运走燕国的宝器,再和燕国的各界人士商议,为他们选立一位国君,然后撤出军队,那还来得及阻止各国的兴兵。”
梁惠王下·第十二章 [回目录]
邹与鲁拱。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
邹国与鲁国交战。邹穆公对孟子说:“这次交战中,我的官吏死了三十三个,百姓却没有一个为他们而牺牲的。如果杀了他们,人太多杀不了;不杀他们吧,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长官被杀而不去营救又实在可恨。到底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曰:‘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孟子回答说:“灾荒的年月里,您的百姓,年老体弱的弃尸于山沟,年轻力壮的四处逃荒,差不多有上千人吧;而您的粮仓里堆满粮食,货库里装满财宝,官吏们却从来不向您报告百姓的情况,这是他们不关心老百姓并且还残害老百姓的表现。曾子说:‘要警惕啊,要警惕啊!你怎样对待别人,别人也会怎样对待你。’现在就是百姓报复他们的时候了。您就不要责怪他们了吧!只要您施行仁政,百姓自然就会亲近他们的长官,肯为他们的长官而牺牲了。”
梁惠王下·第十三章 [回目录]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滕文公问孟子:“滕国是一个小国,处在齐国和楚国两个大国之间。是归服齐国好呢,还是归服楚国好呢?”孟子回答说:“这种策略,不是我的力量所能解决的。如果您一定要我谈谈看法,那倒是只有另一个办法:把护城河挖深,把城墙筑坚固,与老百姓一起坚守它,宁可献出生命也不离去。做到了这样,那就可以有所作为了。”
梁惠王下·第十四章 [回目录]
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吾甚恐。如之何则可?”
滕文公问道:“齐国要修筑薛城,我感到很害怕,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去之岐山之下居焉。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
孟子回答道:“从前,太王居住在邠地,狄人来侵犯,他便离开迁到岐山下居住。这不是因为他愿意在那里居住,而是迫不得已。君主如果能施行善政,后代子孙中必定会有称王于天下的。君子创立基业,传给后世,是为了可以世世代代继承下去。至于能否成功,那就由天决定了。您怎样对付齐国呢?只有努力推行善政罢了。”
梁惠王下·第十五章 [回目录]
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
滕文公问孟子:“滕国是个小国,就算竭力去侍奉大国,也不能免除威胁,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君请择于斯二者。”
孟子回答道:“从前,周太王居住在邠地,狄人来侵犯。周太王拿皮裘丝绸送给狄人,不能免遭侵犯;拿好狗良马送给狄人,不能免遭侵犯;拿珠宝玉器送给狄人,还是不能免去他们的侵扰。于是太王召集邠地的父老,对他们说:‘狄人想要的是我们的土地。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一个有德之人不拿用来养活人的东西害人。你们何必担心没有君主?我要离开这里了。’于是离开邠地,越过梁山,在岐山下建城邑定居下来。邠地的人说:‘这是个仁德之人,我们不能失去他啊。’追随他迁居的人,多得像赶集市一般。也有人说:‘土地是必须世世代代守护的基业,不是能自作主张的处理的,哪怕牺牲性命也不能舍弃它。’您可以在这两个办法中选一个。”
梁惠王下·第十六章 [回目录]
鲁平公将出。嬖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公曰:“将见孟子。”
鲁平公将要外出,他宠爱的近臣臧仓请示说:“平日您外出,一定要告知管事的臣下你所去的地方。现在车马都已备好了,可管事的臣下还不知道您要去哪里,我冒昧来请示一下。”鲁平公说:“要去见孟子。”
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公曰:“诺。”
臧仓说:“这是为什么呢?您为什么要降低身份去见一个读书人呢?是认为孟子贤德吗?贤德之人的行为应该符合礼义,而孟子后来为母亲操办的丧事超过先前为父亲操办的丧事。君王还是不要见他的好。”鲁平公说:“好吧。”
乐正子入见,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
乐正子入宫见鲁平公,说:“君王为什么不去见孟轲了?”鲁平公说:“有人告诉我说:‘孟子后来为母亲操办的丧事超过先前为父亲操办的丧事。’所以我不去见他。”
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曰:“否。谓棺椁衣衾之美也。”
乐正子说:“君王所所说的超过指的是什么?是说前面办父亲的丧事用士礼、后面办母亲的丧事用大夫礼?还是说前面设三鼎的供品祭父,后面设五鼎的供品祭母?”鲁平公说:“不是,我所说的是棺椁和寿衣的精美不同。”
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
乐正子说:“这不叫超过,这是前后家境贫富不同而已。”后来乐正子见到孟子时说:“我告诉了君王,君王本来要来见你的,但有一个他宠爱的近臣臧仓阻止了他,鲁君因此没有来。”
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孟子说:“一个行动,或许有人促进它;停止了,或许有人制止它。行动和停止,不是光凭人力所能决定的。我不能与鲁君相见,这是天意!臧仓那个人又怎能使我不与鲁君相遇呢?”
公孙丑上·第一章 [回目录]
公孙丑问曰:“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可复许乎?”
公孙丑问道:“先生如果在齐国当权,管仲、晏子的功业可以再度兴起来吗?”
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曰;‘吾子与子路孰贤?’曾西蹙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
孟子说:“你可真是个齐国人啊,只知道管仲、晏子。曾经有人问曾西:‘您与子路哪个更有才能?”曾西不安地说:‘子路可是我先辈所敬畏的人啊,我怎么能和他相比呢?’那人又问:‘那么您与管仲哪个更有才能呢?’曾西马上不高兴起来,说:‘你怎么竟拿我和管仲来相比呢?管仲得到国君的信赖是那样的专一,主持国政的时间又是那样的长久,可成就的功业却是那样的微不足道,你怎么竟拿我和他来相比呢?’”
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
孟子接着说:“管仲是曾西都不愿跟他相比的人,你以为我愿意跟他相比吗?”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
公孙丑说:“管仲辅佐桓公称霸天下,晏子辅佐景公名扬天下。难道管仲、晏子还不值得相比吗?“
曰:“以齐王,由反手也。”
孟子说:“以齐国的实力用王道来统一天下,简直是易如反掌。”
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
公孙丑说:“您这样一说,弟子我就更加疑惑不解了。以周文王那样的仁德,活了将近一百岁才死,都还没有做到统一天下。直到周武王、周公继承他的事业,然后才统一天下。现在您把实行王政说得那么容易,难道连周文王都不值得学习了吗?”
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
孟子说:“我们怎么可以与文王相比呢?从商汤到武丁,贤明的君主有六七个,天下人归服殷朝已经很久了,时间久了就难以变动,武丁使诸侯们来朝,统治天下就像在自己的手掌心里运转一样容易。纣王与武丁相隔没有多久,那些勋旧世家、传统习俗、良好作风、善政德教,当时还存留着,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等一批贤臣共同辅佐,所以能统治很久以后才失去政权。那时候没有一尺土地不是纣王所有,没有一个百姓不属于纣王统治,在那种情况下,文王只能凭借方圆百里的国土起事,所以是是非常困难的。齐国人有句话说:‘虽然有智慧,不如趁形势;虽然有锄头,不如等农时。’现在的时势就很利于用王道统一天下:夏、商、周三代兴盛的时候,国土都没有超过方圆千里的,而现在的齐国却超过了;鸡鸣狗叫的声音,从首都直到四方边境,处处可闻,而齐国就有那么多的民众。国土不需要新开辟,老百姓不需要再增加,如果施行仁政来统一天下,没有谁能够阻挡。况且,称王天下的贤君不出现,时间没有比现在更久的了;民众被暴政的摧残迫害,没有比现在更厉害的了。饥饿的人不择食物,口渴的人不择饮料。孔子说:‘德政的推行,比驿站传递政令还要迅速。’现在这个时候,拥有一万辆兵车的大国施行仁政,老百姓的高兴,就像被吊着的人得到解救一样。所以,做古人一半的事,就可以成就古人双倍的功绩。这也只有现在这个时候才能做到。”
公孙丑上·第二章 [回目录]
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
公孙丑问:“老师您要是担任齐国的卿相,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即使成就霸业和王业,也不足为怪。如果这样,您会动心吗?”
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
孟子说:“不会,我四十岁后就不动心了。”
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
公孙丑说:“若是这样,先生比孟贲要强多了。”
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
孟子说:“做到这个并不难,告子不动心比我还要早。”
曰:“不动心有道乎?”
公孙丑问:“做到不动心有什么方法吗?”
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不肤挠,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昔者曾子谓子襄曰:‘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孟子说:“有,北宫黝培养勇气的方法是:肌肤被刺破而不退缩,眼睛被刺不转睛,若是有一根毫毛被别人伤害,也觉得犹如在广庭大众下遭到鞭打一样。他既不愿受普通平民的侮辱,也不愿受大国君主的侮辱;把刺杀大国君主看作如同刺杀普通平民一样;他不尊敬诸侯,受到辱骂必然要骂回去。孟施舍培养勇气的方法又不同,他说:‘我对待不能战胜的敌人和对待能够战胜的敌人一样,如果估量敌方的强弱而后前进,思虑胜败后才交锋,就是害怕敌方的三军。我怎么能因为必胜才战斗?我只是无所畏惧罢了。’孟施舍像曾子,北宫黝像子夏。这两个人的勇气,我也不知道谁更好些,但孟施舍的方法较为简约。从前曾子告诉子襄说‘你崇尚勇敢吗?我曾经听我的老师孔子谈论过关于大勇的论述:反躬自问而觉理亏,哪怕对方是平民,也不能去恐吓;反躬自问而觉理直,即使面对千军万马,我也毫不退缩,勇往直前。’孟施舍保持无所畏惧的勇气,这又不如曾子所守的原则来得简约。”
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
公孙丑说:“请问先生的不动心与告子的不动心,可以说给我听听吗?”
“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孟子说:“告子说:‘不懂得对方的语言,就无法理解对方的心思;不理解对方的心思,就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气。’不理解对方的心思,就无法理解对方的意气,是可以的;不懂得对方的语言,就无法理解对方的心思,就不可以了。人的意志,乃是人的意气的主帅,人的意气,是充满人体内的巨大的精神力量。意志确立了方向,意气就会跟随。所以说:‘保持自己的意志,不要糟蹋自己的意气。’”
“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者,何也?”
公孙丑又问:“您既然说:‘志到哪里,气也随之到哪里。’又说:‘保持自己的意志,不要滥用自己的意气。’这是为什么呢?”
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孟子说:“意志专一则会使意气转移,意气专一又会使意志摇摆,现在看那些倒行逆施、趋炎附势的人,正是因为意气用事影响了他们的心志。”
“敢问夫子恶乎长?”
公孙丑又问:“请问先生擅长什么呢?”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孟子说:“我善于分析了解别人的言辞,我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
“敢问何谓浩然之气?”
公孙丑说:“我想再请问一下什么叫做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孟子说:“这很难说清楚,它作为一种气,是最伟大、最刚强,用正直去培养它而不损害它,那就会充满于天地之间。这种气,要配上最佳行为方式和正常的道路,如果不是,就会泄气。它是集聚最佳行为方式在心中所生起的,不是凭偶然的最佳行为方式所能获取的。行为中有不满足于心的,就会泄气。所以我说,告子不一定知道最佳的行为方式,因为他把义看作是外在的东西。如果有事情必然要发生,先不要去纠正,心里面不要忘记它,不要去助长它。千万不要像宋国人那样,宋国有个人担心他的禾苗长不快而把禾苗拔高,累了一天回家,告诉家里人说:‘今天我太担忧,所以帮助禾苗长高了。’他的儿子赶快跑去一看,禾苗都枯萎了。天下不拔苗助长的人太少了。以为没有什么益处而放弃的人,就是不锄草松土的懒汉;帮助禾苗快速成长的人,就是拔苗助长的人;他们这样做,不但没有什么好处,反而会伤害事情的发展。”
“何谓知言?”
公孙丑又问:“什么叫作善于分析了解别人的言辞呢?”
曰:“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孟子说:“听了偏颇不正的言辞就知道其有所隐蔽,听了夸大的言辞就知道其有所沉溺,听了邪恶的言辞就知道其有所偏离,听了搪塞的言辞就知道其有所困穷。这是从心里产生,而危害到政务;如果萌发于政务,就会妨害事情的办理。如果再有圣人出现,也会同意我这个见解的。”
“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
公孙丑又问:“宰我、子贡善于言辞,冉牛、闵子、颜渊善于阐述规律的变化。孔子则都有,可他还是说:‘我对于辞令,是不擅长的。’那么先生已经是圣人了吗?”
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孟子说:“唉呀,这是什么话?从前子贡向孔子问道:‘先生是圣人吗?’孔子说:‘圣人那是我做不到的,我能做到的只是学习感到满足、教人不知道疲惫罢了。’子贡说:‘学习上不厌烦,是智慧;教育上不怠倦,是仁的表现。既有爱又有智,先生就是圣人了。’那圣人,孔子都不敢自居,你这是什么话?”
“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
公孙丑又问:“从前我听说,子夏、子游、子张都各有孔圣人的一方面的长处,冉牛、闵子、颜渊则学得很具体,请问先生您属于哪一种?”
曰:“姑舍是。”
孟子说:“暂时不谈这些吧。”
曰:“伯夷、伊尹何如?”
公孙丑又问:“伯夷、伊尹这两个人怎么样?”
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
孟子说:“他们处世之道不同。不是他认可的君主不侍奉,不是他认可的民众不使唤,世道太平就出来做官,世道昏乱便退而隐居,这是伯夷的处世态度。任何君主都侍奉,任何人民都使唤,国家能治理也上进,国家混乱亦上进,这就是伊尹。可以出仕就出仕,可以退避就退避,能长久干就长久干,能迅速果断就迅速果断,这就是孔子。他们都是古代的圣人,我没有能做到他们那样;至于我所愿望的,则是向孔子学习。”
“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
公孙丑又问:“伯夷、伊尹能与孔子相提并论吗?”
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
孟子说:“不,自有人类以来,没有比得上孔子的。”
曰:“然则有同与?”
公孙丑说:“那么,他们之间有相同的地方吗?”
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能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
孟子说:“有得。得到方圆百里的土地而统治之,他们都能使诸侯来朝见,使天下统一;要他们做一件不合道理的事、杀一个无辜的人来得到天下,他们都不会干。这就是他们的共同之处。”
曰:“敢问其所以异?”
公孙丑又问:“那他们之间不同的地方呢?”
曰:“宰我、子贡、有若智足以知圣人。汙,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
孟子说:“宰我、子贡、有若,他们的智谋足以了解圣人,他们再卑劣也不至于阿谀奉承。宰我说:‘依我来观察孔夫子,其贤能超过尧、舜很多了。’子贡说:‘见其外表就知道其政务如何,听到其音乐就知道其君施政的规律,即使从百世之后来评价这百世之中的君王,没有一个能违背孔子的主张。自有人类以来,就没有比得上孔子的人。’有若说:‘难道只有民众有高下之分吗?麒麟比于走兽,凤凰比于飞鸟,泰山比于土堆,河海比于水塘,都是同类。圣人比于民众,也是同类。但却远远地超过了他的同类,大大高出他的同类,自有人类以来,没有谁比孔子更负有盛名的了。’”
公孙丑上·第三章 [回目录]
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
孟子说:“凭着自己的实力,假借仁义之名者,可以称霸于诸侯,称霸一定要凭借国家实力的雄厚强大。依靠道德的力量,推行仁政者,可以称王天下,称王天下不一定要求国家强大;商汤凭借七十里国土,周文王凭借百里国土就使人心归服。用暴力压服别人,人家不是真心信服,而是力量不足以对抗。以德服人的,人家从内心欢愉而真心实意地信服,就像七十多个弟子诚心诚意归服孔子那样。《诗经·大雅·文王有声》上说:‘从西到东,从南到北,没有不心悦诚服。’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公孙丑上·第四章 [回目录]
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
孟子说:“国君如果实行仁政就光荣,不施行仁政就耻辱;现在的人既厌恶耻辱又一直处于不仁的境地,这就好像既厌恶潮湿却又一直居于低洼的地方一样。
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
如果是真的厌恶耻辱,那最好以仁德为贵,尊敬读书人,让贤德的人治理国家,有才能的人担任官职。并且趁国家无内忧外患的时候修明政教法典。只要这样做,即使是大国也会畏惧你。《诗经》说:‘趁着天晴还没阴雨,剥些桑树根上皮,把门窗修理好。那住在下面的人,有谁还敢欺侮我?’孔子说:‘写这首诗的人很懂得治理国家!能够治理好自己的国家,谁还敢欺侮他呢?’
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是自求祸也。祸褔无不自己求之者。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褔。’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现今国家局势稳定,趁此时机,一味地追求享乐,且又怠慢国政,这简直是自取祸害。不管是福是祸都是自找的。《诗经》说: ‘长久地与天命相配合,自己去多寻找些幸福。’《尚书大甲》说: ‘上天降下的灾害还可以躲避;自己造成的罪孽想逃都没有地方逃。’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公孙丑上·第五章 [回目录]
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廛无夫里之布,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说:“尊重贤才任用有能力的人,让才能出众的人来治理国家,那么天下的士子们都会喜悦,就会愿意在这样的朝廷中做官;在市场上,出租房屋而不征税,遇上货物滞销按法定价格征购,不让它们长期积压在货栈中,那么天下的商人都会高兴,愿意把货物存放到这样的市场上;在关卡上,仅是查问而不征税,那么天下的旅客们都会很高兴,从而愿意取道于这样的国家;从事农业的人,只须助耕井田制中的公田而不必另外交租税,那么天下的农民们都会很高兴,从而愿意耕种这样的土地;人们居住的地方,没有劳役税和额外的地税,那么天下百姓都会很高兴,都愿意来这里居住。如果能做到这五点,那么邻国的百姓,对待国君就会像对父母一样敬仰。别国想要侵犯这样的国家,就像率领儿女们去攻打自己的父母,这种事从有人类以来,还没有谁成功过。就这样,就会无敌于天下。天下无敌的人,是代表上天管理人民的官员,若是还不能称王行王道,那是没有的事。”
公孙丑上·第六章 [回目录]
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
孟子说:“每个人都有怜悯体恤别人的心。先王由于有怜悯体恤别人的心,才有怜悯体恤百姓的政治。用怜悯体恤别人的心,去施行怜悯体恤百姓的仁政,治理天下就可以像在手掌心里面运转东西一般容易。
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
之所以说每个人都有怜悯体恤别人的心,是因为,如果今天有人突然看见一个小孩要掉进井里面去了,都会有担忧恐惧的恻隐之心。这不是为了跟小孩的父母攀交情,不是为了在邻里朋友间有好名声,也不是因为厌恶孩子的哭叫声才产生这种的心理。
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
由此看来,没有同情心,就不算是人;没有羞耻心,就不算是人;没有谦让心,就不算是人;没有是非心,就不算是人。同情心是仁的发端;羞耻心是义的发端;谦让心是礼的发端;是非心是智的发端。人有这四种发端,就如同有四肢一样。有了这四种发端却自认为不行的,是自己损害自己的人;认为他的君主不行的,是损害国君的人。
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凡是有这四种发端的人,要是知道把它们都扩充起来,那就会像火刚开始点着,泉水刚开始流出一样。如果能够扩充它们,便足以安定天下,如果不能够扩充它们,就连赡养父母都成问题。”
公孙丑上·第七章 [回目录]
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亦然,故术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人役而耻为役,由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
孟子说:“造箭的人难道还没有制甲的人仁慈吗?造箭的人唯恐自己造的箭不够锋利不能伤人,制甲的人却唯恐自己的甲不够坚固让箭伤害了人。大夫和棺材匠之间也是这样。所以,一个人选择谋生职业不可以不谨慎。孔子说:‘要居住在有仁厚风气的地方。选择住处而不知选有仁厚风俗的地方,怎能说是明智呢?’仁,是上天尊贵的爵位,人间最安逸的住宅。没有阻碍却不选择仁,这是不明智。不仁不智,无礼无义的人,只能被别人驱使,被他人奴役。被别人驱使而引以为耻,就像造弓的人以造弓为耻,造箭的人以造箭为耻一样。如果真正引以为耻,那就不如好好行仁。有仁德的人就像射手:射手先端正自己的姿势然后才放箭;如果没有射中,不怪比自己射得好的人,而是反过来找自己的原因。”
公孙丑上·第八章 [回目录]
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孟子说:“子路,别人指出他的错误他就很高兴。大禹听到有教益的话就向人拜谢。舜帝比他们两个更伟大:总是与别人一起做善事。舍弃自己的不足,学习人家的优点,非常乐于吸取别人的长处来行善。他从种地、做陶器、捕鱼一直到做成为帝王,没有哪一个优点不是从他人身上学习来的。吸取别人的优点来行善,也就是与别人一起来行善。所以君子,最重要的就是要与别人一起来行善。
公孙丑上·第九章 [回目录]
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柳下惠,不羞污君,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
孟子说:“伯夷这个人,不是他自己认可的君主就不侍奉,不是他认可的朋友就不交往,不在恶的人的朝廷里做官,不与恶人谈话;如果在恶人的朝廷里做官,和恶人交谈,就好像穿着礼服戴着礼帽坐在污泥和炭灰等污浊的东西上。推想他厌恶恶人的心理,想象他与乡下人站在一起,那人衣冠不整,他就会愤愤然离开,好像自己会被玷污一样。因此,诸侯中虽然有人用动听的言辞请他去做官,他却不接受。不接受的原因,是因为他瞧不起那些人。柳下惠却并不觉得侍奉贪官污吏是耻辱,也不会嫌弃官职太小;他进入朝廷就不隐藏自己的才干,但是一定要按自己的主张行事;就算被冷落遗忘而隐逸也不怨恨,处于困窘之境也不忧愁。所以他说:‘你是你,我是我,哪怕你在我旁边赤身露体,你又怎能玷污我呢?’因此他怡然自得地与他人共处而不失常态,别人拉着他让他留下他也留下。拉着他让他留下他也留下的原因,是因为他瞧不起那些人。”
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
孟子又说:“伯夷这个人狭隘,柳下惠又不够恭敬。狭隘和不恭敬,都是君子不该遵从和仿效的。”
公孙丑下·第一章 [回目录]
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
孟子说:“有利的时机和气候不如有利的地势,有利的地势不如人齐心协力。譬如有座内城方圆三里、外城方圆七里的城邑,四面围攻都不能够攻破。既然四面围攻,总有遇到好时机或好天气的时候,但还是攻不破,这说明有利的时机和气候不如有利的地势。另一种情况是,城墙不是不高,护城河不是不深,守城的武器装备不是不锐利坚固,粮草也不是不充足,但是军民们还是弃城而逃了,这就说明有利的地势不如人的齐心协力。
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所以说:老百姓不是靠封锁边境线就可以限制住的,国家不是靠险要的山河就可以保住,扬威天下也不是靠锐利地武器装备做到的。拥有道义的人会得到很多援助,失去道义的人得到的援助就很少。援助的人少到极点,连亲人也会叛离;援助的人多到极点时,天下人都会顺从他。以全天下人都顺从的力量去攻打连亲人都会叛离的人,必然是不战则已,战无不胜的了。”
公孙丑下·第二章 [回目录]
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
孟子准备去朝见齐王,却碰上齐王派人来传话说:“我本应该来看您,但是感冒了,不能吹风。明早我将上朝处理政务,不知您能否来朝廷上,让我见到您?”
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
孟子回答说:“不幸得很,我也生病了,不能去朝堂。”
明日,出吊于东郭氏。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第二天,孟子要到东郭大夫家里去吊丧。公孙丑说:“昨天您托病谢绝了齐王的召见,今天却又去东郭大夫家里吊丧,这是不是不太合适?”
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
孟子说:“昨天生病,今天病好了,为什么不可以去吊丧呢?”
王使人问疾,医来。
齐王派人来问候孟子的病情,并且带来了大夫。
孟仲子对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
孟仲子应付说:“昨天大王召见的时候,他正生着病,不能去朝堂。今天病稍微好一点了,已经上朝廷去了,但我不知道他能否到达朝中。”
使数人要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
孟仲子又立即派人到路上去拦孟子,转告孟子说:“请您无论如何不要回家,赶快去朝堂吧!”
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
孟子不得已只能到景丑的家里去借住一宿。
景子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
景丑说:“在家庭里有父子,在家庭外有君臣,这是人与人出问最重要的伦理关系。父子之间以慈恩为主,君臣之间以恭敬为主。我只看见齐王尊敬您,却没看见您尊敬齐王。”
曰:“恶!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
孟子说:“哎!这是什么话!齐国人没有一个拿仁义之道去跟齐王谈论的,难道真认为仁义不好吗?不是。他们心里想的是:‘他哪里配得上谈论仁义呢?’这才是他们对齐王最大的不恭敬。至于我,不是尧舜之道就不敢拿来向齐王陈述。所以,齐国人中没有谁比我更对齐王恭敬了。”
景子曰:“否,非此之谓也。礼曰:‘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
景丑说:“不,我不是说的这个方面。《礼》书中说:‘父亲召唤,不等到应‘诺’,‘唯’一声就起身;君王召唤,不等到车马备好就起身。’可您呢,本来就准备朝见齐王,听到齐王的召见却反而不去了,这似乎与礼不和吧。”
曰:“岂谓是与?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今天下地醜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
孟子说:“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呀!曾子说过:‘晋国和楚国的财富,是我们无法比的。不过,他有他的财富,我有我的仁;他有他的爵位,我有我的义。我有什么不如他的呢?’曾子说这些话难道没有道理吗?应该是有道理的罢。天下有三样最尊贵的东西:一样是爵位,一样是年龄,一样是德行。在朝廷上最尊贵的是爵位;在乡里最尊贵的是年龄;至于辅助君王治理百姓,最尊贵的是德行.他怎么能够凭爵位就来怠慢我的年龄和德行呢?所以,大有作为的君主一定有他不能召唤的大臣,如果他有什么事情需要出谋划策,就亲自去拜访他们。这就叫尊重德行喜爱仁道,不这样,就不能够做到大有作为。因此,商汤对于伊尹,先向伊尹学习,然后才以他为臣,于是不费大力气就统一了天下;桓公对于管仲,也是先向他学习,然后才以他为臣,于是不费大力气就称霸于诸侯。现在,天下各国的土地都差不多,君主的德行也都不相上下,相互之间谁也不能高出一筹,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君王们只喜欢用听他们的话的人为臣,而不喜欢用能够教导他们的人为臣。商汤对于伊尹,桓公对于管仲就不敢召唤。管仲尚且不可以被召唤,更何况不屑做管仲的人呢?”
公孙丑下·第三章 [回目录]
陈臻问曰:“前日于齐,王馈兼金一百而不受;于宋,馈七十镒而受;于薛,馈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
陈臻问道:“以前在齐国的时候,齐王送给您上等金一百镒您不接受;后来在宋国,宋君赠给您七十镒金,您却接受了;在薛地,薛君赠给您五十镒金,您也接受了。如果以前的不接受是对的,那后来的接受便是错误的;如果后来的接受是正确的,那以前的不接受便是错误的。老师在两种做法中,总有一个是错的。”
孟子曰:“皆是也。当在宋也,予将有远行。行者必以赆,辞曰:‘馈赆。’予何为不受?当在薛也,予有戒心。辞曰:‘闻戒。’故为兵馈之,予何为不受?若于齐,则未有处也。无处而馈之,是货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
孟子说:“都是对的。当在宋国的时候,我准备远行,对远行的人理应送些盘缠。所以宋君说:‘送上一些盘缠。’我怎么不接受呢?当在薛地的时候,我听说路上有危险,需要戒备。薛君说:‘听说您需要戒备,所以送上一点买兵器的钱。’我怎么能不接受呢?至于在齐国,就没有说明什么用途,不说明用途却要送钱给我,这是想收买我。哪里有君子可以拿钱收买的呢?”
公孙丑下·第四章 [回目录]
孟子之平陆。谓其大夫曰:“子之持戟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则去之否乎?”曰:“不待三。”
孟子到了齐国的平陆县,对那里的地方官孔距心说:“如果你的守卫战士在一天内三次擅离职守,你会开除他们吗?”长官说:“不必等三次才开除他。”
“然则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饥岁,子之民,老羸转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曰:“此非距心之所得为也。”
孟子说:“可是你失职的地方也很多,灾荒歉收的年份,你治下的百姓们,老弱病残的辗转于沟壑而死亡,年轻力壮的则散走四方,有好几千人啊。”长官说:“这不是我孔距心的能力能处理好的事情啊。”
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为之牧之者,则必为之求牧与刍矣。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反诸其人乎?抑亦立而视其死与?”曰:“此则距心之罪也。”
孟子说:“现在假如有个人接受了替别人放牧牛羊的事,那一定要设法找到牧场和喂养牲畜的草料,要是找不到牧场和草料,那么是把牛羊还给主人呢?还是站在一旁眼看着牛羊饿死呢?”长官说:“这是我孔距心的罪过了。”
他日,见于王曰:“王之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为王诵之。”王曰:“此则寡人之罪也。”
过了些日子,孟子见到齐王,就对齐王说:“大王的地方长官,我结识了五个,其中能认识自己失职罪过的,只有孔距心一人。”于是就为齐王讲述了经过。齐王说:“这也是我的失职罪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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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谓蚳鼃曰:“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似也,为其可以言也。今既数月矣,未可以言与?”蚔鼁谏于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齐人曰:“所以为蚔鼁,则善矣;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公都子以告。
孟于对蚔鼃说:“你辞掉灵丘的官职,请求去做治狱官,这事似乎有道理,因为这样就可以向齐王进言。可是现在你已经做了好几个月的法官了,还不可以向齐王进言吗?”蚔鼃向齐王进谏,齐王却不听。蚔鼃便辞职离去了。齐国人说:“孟子为蚔鼃的考虑倒是有道理,可为自己打算的怎样,我就不知道了。”公都子把这些话都告诉了孟子。
曰:“吾闻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
孟子说:“我听说过:有官职的人,如果无法尽其职责就应该辞官不干;有进言责任的人,如果进了言上边不采纳,就可以辞职不干。至于我,既无官职,又无进言的责任,那我的进退去留,岂不是非常宽松而有自由的回旋余地吗?”
公孙丑下·第六章 [回目录]
孟子为卿于齐,出吊于滕,王使盖大夫王驩为辅行。王驩朝暮见,反齐滕之路,未尝与之言行事也。
孟子在齐国担任国卿,奉命出使滕国去吊丧,齐王派盖地的长官王驩做孟子的副使。王驩早晚同孟子相见,但在往返于齐滕的路上,孟子却从未和他讨论过公事。
公孙丑曰:“齐卿之位,不为小矣;齐滕之路,不为近矣。反之而未尝与言行事,何也?”
公孙丑说:“作为齐国国卿的职位不算小了,从齐国到滕国的路程也不算近了,但往返途中您未曾与他谈过公事,这是什么缘故呢?”
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
孟子说:“他既然已经独断专行,我还说什么呢?”
公孙丑下·第七章 [回目录]
孟子自齐葬于鲁,反于齐,止于嬴。充虞请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严,虞不敢请。今愿窃有请也,木若以美然。”
孟子从齐国到鲁国安葬母亲后返回齐国,住在嬴县。他的学生充虞请教说:“前些日子承蒙老师您不嫌弃我,让我督办棺木。当时大家都很忙碌,我不敢来请教。现在我想把心里的疑问提出来请教老师:棺木似乎太华丽了些吧!”
曰:“古者棺椁无度,中古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于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后尽于人心。不得,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乎?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
孟子回答说:“上古对于棺律用木的尺寸没有规定;中古时规定棺木厚七寸,椁木以与棺木的厚度相称为准。从天子到老百姓,讲究棺木的质量并非仅仅是为了美观,而是要这样然后算尽了人子的孝心。受礼法限制不能用上等木料做棺椁,当然不能够称心;没有钱不能用上等木料做棺椁,也不能够称心。既为礼制所允许,又有财力,古人都会这么做,我怎么就不可以呢?况且,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去世的人遗体不接触泥土,难道孝子之心就不可以有这样一点满足吗?我听说过:君子不因为天下大事而俭省应该用在父母身上的钱财。”
公孙丑下·第八章 [回目录]
沈同以其私问曰:“燕可伐与?”
沈同以个人的身份问孟子:“可以攻打燕国吗?”
孟子曰:“可。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仕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何以异于是?”齐人伐燕。或问曰:“劝齐伐燕,有诸?”
孟子说:“可以!燕王子哙不应该把燕国轻率地交给别人,相国子之也不应该从子哙手中接受燕国。比方说,有一个人,你很喜欢他,不向国君报告,便把自己的俸禄和官爵都私自让给他;而那个人呢,也没有得到国君的任命就从你手上接受了俸禄官位,这样可以吗?子哙、子之私下互相授受的事和这个例子有什么不同吗?”齐国去讨伐燕国。有人问:“听说你劝说齐国去攻伐燕国,有这回事吗?”
曰:“未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将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
孟子说:“没有!沈同私下问我:‘燕国可以攻伐吗?’我回答说:‘可以!’他们就这样去攻伐它了。如果他是问:‘谁可以攻伐燕国?’我就会回答说:‘只有上得天意的王者才可以去讨伐它,才可以攻伐燕国。’比如现在有一个杀了人的人,有人问道:‘这个犯人可以杀吗?’我将回答说:‘可以!’如果他是问:‘谁可以杀他呢?’我将回答说:‘只有治狱官才有权杀他。’今以一个和燕国同样黑暗无道的齐国去攻打燕国,我怎么会劝说他们呢?”
公孙丑下·第九章 [回目录]
燕人畔。王曰:“吾甚惭于孟子。”
燕国人背叛齐国。齐王说:“我很是愧对孟子。”
陈贾曰:“王无患焉。王自以为与周公,孰仁且智?”王曰:“恶!是何言也?”
陈贾说:“大王不要忧虑。您觉得您和周公相比,谁更爱民,谁更有智慧?”齐王说:“唉呀,你这是什么话?”
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尽也,而况于王乎?贾请见而解之。”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
陈贾说:“周公使派他的哥哥管叔去监管殷商的遗国,管叔却带领殷族人起来反叛;如果周公管叔会这样做还要派他去,就是不爱民;如果不知道而这样做,就是没有智慧。爱民和智慧,周公都没有完全做到,何况大王您呢?请让我去见孟子并向他解释。”于是陈贾去见了孟子,见面后陈贾问:“周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曰:“古圣人也。”曰:“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诸?”曰:“然。”
孟子说:“是古代的圣贤。”陈贾说:“他派管叔监管殷族人,但管叔却带领殷族人叛乱,有这件事情吗?”孟子说:“有的。”
曰:“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曰:“不知也。”
陈贾说:“周公是知道管叔将要叛乱而还要派他去吗?”孟子说:“他不知道。”
“然则圣人且有过与?”
陈贾说:“那么圣贤之人也会犯错误?”
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
孟子说:“周公,是弟弟;管叔,是哥哥。周公的过错,不是合乎情理吗?况且古时候的君子,有错就会改正;如今的君子,明知有错还将错就错。古时候的君子,他的过错,就像日食月食一样,百姓都看得见,等到他改正过错时,百姓就会很敬仰。如今的君子,何止是让过错顺其自然发展,而且还会编一套言辞来为自己辩解。”
公孙丑下·第十章 [回目录]
孟子致为臣而归。王就见孟子,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对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孟子辞去齐国的官职准备返回故乡。齐王专门去看孟子,说:‘从前希望见到您都不可能,后来终于有机会与您同朝共事,我感到很高兴;现在您又将抛下我离开,不知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够相见?”孟子回答说:“我只是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罢了,其实这本是我很希望的。”
他日,王谓时子曰:“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子盍为我言之?”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
过了几天,齐王对臣下时子说:‘我想在都城中拨一所房子给孟子,用万钟粟米来供养他的弟子们,使我们的官吏和人民都有所效法。您何不替我向孟子说说呢?”时子便托陈子把这话转告给孟子。陈子也就把时子的话告诉了孟子。
孟子曰:“然。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季孙曰:‘异哉子叔疑!使己为政,不用,则亦已矣,又使其子弟为卿。人亦孰不欲富贵?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龙断焉。’古之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
孟子说:“嗯,那位时子又哪里知道这种事情做不得呢?如果我是贪图财富的人,辞去十万钟俸禄的官不做却去接受一万钟的赏赐,这是想要发财吗?季孙曾经说过:‘子叔疑真奇怪!自己要做官,别人不重用,也就算了嘛,却又让自己的子弟去做卿大夫。谁不想做官发财呢?可他却想在这做官发财中搞垄断。’这正如古代的市场交易,本来不过是以有换无,有关的部门进行管理。但却有那么一个卑鄙的汉子,一定要找一个独立的高地登上去,左边望望,右边望望,恨不得把全市场的赚头都由他一人捞去。别人都觉得这人卑鄙,因此向他征税。向商人征税,就是从这个卑鄙低贱的男人开始的。”
公孙丑下·第十一章 [回目录]
孟子去齐,宿于昼。有欲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客不悦曰:“弟子齐宿而后敢言,夫子卧而不听,请勿复敢见矣。”
孟子离开齐国,在昼邑歇宿。有个想替齐王挽留孟子的人来看孟子,严肃地端坐着与孟子谈话,孟子不理会他,就靠着几案打盹。那人很不高兴地说:“学生先一天斋戒沭浴后才敢跟您说话,先生却睡卧而不听,今后再也不敢请求见您了。”
曰:“坐!我明语子。昔者鲁缪公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泄柳、申详,无人乎缪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子为长者虑,而不及子思,子绝长者乎?长者绝子乎?”
孟子说:“坐下!我明白地告诉你,从前鲁缪公如果没有人留在子思身边,就不能够使子思安心。泄柳、申详要是没有人在鲁缪公身边侍候,就不能使自己安身。请你为年长的人考虑,远远是比不上子思的,是你拒绝长者呢?还是长者拒绝你?”
公孙丑下·第十二章 [回目录]
孟子去齐。尹士语人曰:“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武,则是不明也;识其不可,然且至,则是干泽也。千里而见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后出昼,是何濡滞也?士则兹不悦。”高子以告。
孟子离开齐国,有个叫尹士的人就对别人说:“不能识别齐王成不了商汤、周武那样的圣君,那是他没有眼力;如果能识齐王不行,但是还要来,那就是他贪图荣华富贵。不远千里来见齐王,得不到赏识又走了,却在昼地住宿了三天才走,是何等的想长期滞留在齐国,我最不高兴的就是这种人。”高子把这个话告诉了孟子。
曰:“夫尹士恶知予哉?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夫出昼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归志。予虽然,岂舍王哉?王由足用为善。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
孟子说:“那个尹士哪里了解我呢?不远千里来见齐王,是我的愿望!不得赏识而离开,难道是我希望的吗?我是迫不得已啊!我住了三天才离开昼地,在我心里仍觉得快了,就是希望齐王能改变态度。齐王如果改变,那就一定会过来找我。而我离开昼地,齐王没有来追我,我这才产生了想要回乡的念头。我虽然这样做,难道愿意舍弃齐王吗?这是齐王遵照足用为善的原则,齐王如果用我,我何止是齐国百姓能得到安居乐业,天下的百姓都能得到安居乐业。就是希望齐王能改变,我才每天盼望着。我难道像是一个目光短浅的小人吗?向国君进谏言而不被接受,就发怒,怨恨失意的神色露在脸上,一旦离开就竭尽全力走上一天才住宿吗?”
尹士闻之曰:“士诚小人也。”
尹士听说孟子这番话后,说:“我才是一个小人呀!”
公孙丑下·第十三章 [回目录]
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
孟子离开齐国,充虞在路上问道:“老师好像有点不愉快的样子。可是以前我曾听老师您讲过:‘真正的君子是不抱怨上天,不责怪别人的。”’
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
孟子说:“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从历史上来看,每五百年就会有一位圣贤君主兴起,其中必定还有以才德闻名于时的人出现。从周武王以来,到现在已经七百多年了。从年数来看,已经超过了五百年;从时势来考察,也该有圣贤出现了。大概上天还不想使天下太平了吧,如果想使天下太平,在当今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呢?我为什么不愉快呢?”
公孙丑下·第十四章 [回目录]
孟子去齐,居休。公孙丑问曰:“仕而不受禄,古之道乎?”
孟子离开齐国,住在休地。公孙丑问他:“做官而不接受俸禄,这是古时候的规范吗?”
曰:“非也。于崇,吾得见王。退而有去志,不欲变,故不受也。继而有师命,不可以请。久于齐,非我志也。”
孟子说:“不是,在崇地的时候我见到齐王,退下来我就有离开的念头,我不想改变这种念头,所以就不接受俸禄。后来齐国发生了战争,不能够申请离开。长期留在齐国,并不是我的意愿。”
滕文公上·第一章 [回目录]
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
滕文公还是太子的时候,要到楚国去,路过宋国,去看望孟子。孟子给他讲善良是人的本性的道理,言谈之中不离尧舜。
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覸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
太子从楚国回来,又来拜访孟子。孟子说:“太子是怀疑我的话吗?道理都是一致的啊。成覸曾对齐景公说:‘他是男子汉,我也是男子汉,我为什么要怕他?’颜渊说:‘舜是什么人,我也是什么样的人,有作为的人也会像一个样子。’公明仪说:‘文王是我的老师,周公难道会骗我吗?’现在的滕国,假如把疆土截长补短也有将近方圆五十里吧。还是能治理成一个好的国家的。《尚书》说‘如果药服了之后不能使人头晕眼花,那病是不会痊愈的。’”
滕文公上·第二章 [回目录]
滕定公薨。世子谓然友曰:“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然友之邹问于孟子。
滕定去世了,太子对老师然友说:“上次在宋国的时候孟子和我谈了许多,我记在心里始终不能忘记。现在不幸遭遇父亲去世,我想请您先去请教一下孟子,然后才办丧事。”然友便到邹国去向孟子请教。
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齐疏之服,饘粥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
孟子说:“很好啊!父母的丧事本来就应该尽心竭力。曾子曾说:‘父母在世时,依照礼节侍奉他们;父母去世,依礼去安葬、去祭祀,这可说是尽孝了。’诸侯的礼节,我没有学习过,但却也听说过:三年的丧期,穿着粗布做的孝服,喝稀粥。从天子一直到老百姓,夏、商、周三代都是这样的。”然友回国报告了太子,太子便决定实行三年的丧礼。
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
滕国的父老官吏都不愿意。他们说:“我们的宗国鲁国的历代君主没有这样实行过,我们自己的历代祖先也没有这样实行过,到了您这一代便改变祖先的做法,这是不可以的。而且《志》上说过:‘丧礼祭祖一律依照祖先的规矩。’还说:‘这是因为我们有所继承。’”
谓然友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然友复之邹问孟子。
太子对然友说:‘我过去不曾学礼问仪,只喜欢跑马舞剑。现在父老官吏们都对我实行三年丧礼不满,恐怕我无法处理好这件事情了,请您再去替我问问孟子吧!”然友再次到邹国请教孟子。
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听于冢宰。歠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上之风必偃。’是在世子。”然友反命。
孟子说:“要坚持这样做,不可以改变。孔子说过:‘君王死了,太子把一切政务都交给家事代理,自己每天喝稀粥。脸色深黑,就临孝子之位便哭泣,大小官吏没有谁敢不悲哀,这是因为太子亲自带头的缘故。’在上位的人有什么喜好,下面的人一定就会喜好得更厉害。领导人的德行是风,老百姓的德行是草。草受风吹,必然随风倒。所以,这件事完全取决于太子。”然友回国报告了太子。
世子曰:“然。是诚在我。”五月居庐,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至葬,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
太子说:“是啊,这件事确实取决于我。”于是太子在丧庐中住了五个月,没有颁布过任何命令和禁令。大小官吏和同族的人都很赞成,认为太子懂礼。等到下葬的那一天,四面八方的人都来观看,太子面容的悲伤,哭泣的哀痛,使前来吊丧的人都非常满意。
滕文公上·第三章 [回目录]
滕文公问为国。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藉也。龙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校数岁之中以为常。乐岁,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夫世禄,滕固行之矣。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诗云‘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使毕战问井地。
滕文公询问有关治理国家的事情。孟子说:“跟百姓有关的事情都刻不容缓,《诗经》上说:‘白天赶紧割茅草,晚上搓绳到通宵。抓紧时间补漏房,开春就要播撒谷种。’老百姓的生活道理是,有固定的产业就会有一贯向善的心思,没有固定的产业就不会有一贯向善的心思。如果没有一贯向善的心思,就会放荡任性,胡作非为,无恶不作。等到陷入罪网,然后对他们施以刑罚,这等于是设下网罗陷害民众。哪里有爱民的国君当政,却干出陷害百姓的事呢?所以贤明的君主必须谦恭俭朴,礼贤下士,向百姓征税有定制。阳虎说过:‘能富贵的人都不仁爱,讲仁爱的人都不会富贵。’夏朝时每家授田五十亩而实行贡法,商朝时每家授田七十亩而实行助法,周朝时每家授田一百亩而实行彻法,实际上征的税都是十分取一。什么叫彻法呢?彻就是抽取之意;助就借助之意。龙子说:‘管理土地的税制以助法为最好,而贡法是最不好的。’所谓贡法就是参照几年中的收成取一个固定数。不管丰年灾年,都要按照这个确定的税额征税。丰收年成,处处是谷物,多征收一些也不算苛暴,但却并不多收;灾年欠收,每家的收获量甚至还不够第二年肥田的费用,却一定要征足这个额定数。作为百姓父母的国君,即使子民百姓怒目而视,一年到头辛勤劳动,也不足赡养自己的父母,还要靠借贷来凑足纳税的数字,致使老弱幼小在山沟荒野奄奄一息,哪里还算得上是百姓的父母呢?那世代承袭俸禄的制度,滕国早就施行了。《诗经》上说:‘雨水浇灌我们的公田,同时也滋润到我的私田。’只有实行助法才会有公田,从此诗来看,就是周朝也是实行助法的。“另外还要开办庠、序、学、校以教育人民。所谓庠,意思是培养;所谓校,意思是教导;所谓序,意思是有秩序地陈述。夏朝时叫校,殷商朝时叫序,周朝时叫庠;这个‘学’是三代共同都有的,都是教育人民懂得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为上层所懂得,小民百姓则能亲和于下层。如果有贤明的君王兴起,必然会来学取这个法,因为这是为王者所效法的。《诗经》上说:‘周国虽然是旧的一个邦国,但其因时代的趋势而成为一个新的邦国。’这是对周文王的称赞。你努力施行下去,也可以使你的国家涣然一新!”滕文公派毕战来问关于井田制的问题。
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余夫二十五亩。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
孟子说:“你的国君将要实行仁政,特意选派你来,你一定要努力!所谓仁政,必须要从划分和理清田界开始。经纬之界不正,井田大小就不均衡,作租税的俸禄就不会公平。因此,那些暴君和贪吏总是要千方百计把正确的田界搞乱。田土的经纬之界一旦划分正确,怎样分配田土和俸禄就可以坐下来议定了。“而滕国,虽然土地狭小,但一样要有官员,一样要有在田野里耕田的农民。没有官员,就没有办法管理农民,没有农民,也就没有办法养活做官员的君子。希望你们在田野上实行九分抽一的助法,在都城中实行十分抽一的税法让人们自行交纳。国卿以下的官员必须要有供祭祀用的田土,这供祭祀用的田土为五十亩;其余的人给田土二十五亩。死葬和搬迁都不离开本乡范围,乡里的田都要同样是井田制,人们出入劳作时相互伴随,抵御盗寇时互相帮助,有疾病事故时互相照顾,这样百姓就友爱和睦了。方圆一里为一个井田,一个井田为九百亩,中间一块田土为公田,八家各以一百亩为私田,但要共同料理好公田;把公田的事办完了,然后才能做私事,这就是区别农民的办法。这只是井田制的大概情况。至于怎样做得更完善,更理想,那就得靠你的国君和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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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
有位主张神农学说的人叫许行,他从楚国到滕国进见滕文公说:“我这个从远方来的人听说您施行仁政,希望能得到一个住所成为您的百姓。”滕文公给了他住处。许行的门徒有几十个人,都穿着粗麻衣服,靠打草鞋织席子谋生。
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陈良的门徒陈相,和他弟弟陈辛,背着农具从宋国来到滕国,也进见对滕文公说:“听说您实行圣人的政治主张,这也算是圣人了,我们愿意做圣人的百姓。”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
陈相见到许行后非常高兴,完全抛弃了自己以前所学的而改学许行的学说。陈相有一天去拜访孟子,转述许行的话说:“滕君的确是个贤明的君主,不过,他还没有掌握真正的治国之道。贤人治国应该和老百姓一起耕种而食,一面做饭,一面治理天下。现在滕国却有储藏粮食的仓库,存放财物的仓库,这是损害老百姓来奉养自己,怎么能算得上贤明呢?”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曰:“否。许子衣褐。”“许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织之与?”曰:“否。以粟易之。”曰:“许子奚为不自织?”曰:“害于耕。”曰:“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曰:“然。”“自为之与?”曰:“否。以粟易之。”
孟子说:“许子一定要自己种庄稼才吃吗?”陈相回答说:“对。”“许先生一定要自己织布然后才穿衣吗?”回答说:“不,许先生只穿粗麻衣服。”“许先生戴帽子吗?”回答说:“戴。”孟子问:“戴什么帽子呢?”回答说:“戴白帽子。”孟子问:“是他自己织的吗?”回答说:“不是,是用粮食换来的。”孟子问:“许先生为什么不自己织呢?”回答说:“因为怕耽误耕种。”孟子问:“许先生用锅和甄子做饭,用铁器耕种吗?”回答说:“是的。”“他自己做的吗?”回答说:“不是,是用粮食换的。”
“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农夫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
孟子于是说:“农夫用粮食换取锅、瓶和农具,不能说是损害了瓦匠铁匠。那么,瓦匠和铁匠用锅、瓶和农具换取粮食,难道能说是损害农夫吗?而且,许先生为什么不自己烧窑冶铁做成锅、甑和各种农具,什么东西都放在家里随时取用呢?为什么要一件一件地去和各种工匠交换呢?为什么许先生这样不怕麻烦?”陈相回答说:“各种工匠的活本来就不可能一边种地一边兼做的。”
“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那么治理国家就偏偏可以一边耕种一边治理了吗?官吏有官吏的事,百姓有百姓的事。况且,每一个人所需要的生活资料都要靠各种工匠的产品才能齐备,如果都一定要自己亲手做成才能使用,那就是率领天下的人疲于奔命。所以说:有的人脑力劳动,有的人体力劳动;脑力劳动者统治人,体力劳动者被人统治;被统治者养活别人,统治者靠别人养活:这是通行天下的原则。
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偪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
尧在位的时候,天下还不太平,洪水成灾,四处泛滥;草木生长茂盛,禽兽大量繁殖,谷物没有收成,飞禽走兽危害人类,到处都是它们的踪迹。尧对此非常的担忧,选拔舜出来全面治理。舜派益掌管用火烧,益便用烈火焚烧山野沼泽的草木,飞禽走兽于是四散躲避。大禹疏通九条河道,治理济水、源水,引流入海;挖掘汝水、汉水,疏通淮水、泅水,引流进入长江。这样中原地区才可以进行农业耕种。那个时候禹在外八年,三次经过自己的家门前都没有进去,即便他想亲自种地,能做到吗?
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
后稷教老百姓耕种收获,栽培谷物,谷物成熟了才能够养育百姓。人之所以为人,吃饱了,穿暖了,居住得舒服了,如果没有教化,那就和禽兽差不多。圣人又为此忧虑,便派契做掌管教育的司徒,教育人们懂得人与人之间相处的道德关系:父子之间有骨肉之亲,君臣之间要有道义,夫妻之间有内外之别,长幼之间要有尊卑次序,朋友之间要有诚信。尧说道:‘慰劳他们,安抚他们,开导他们,纠正他们,辅助他们,又随着救济他们,对他们施加恩惠 。’圣人这样为百姓思虑担忧,还有空余时间耕种吗?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尧把得不到舜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忧虑,舜把得不到禹和陶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忧虑。那些把耕种不好田地作为自己忧虑的,是农夫。把钱财分给别人叫做惠,把好的道理教给别人叫做忠,为天下发现人才叫做仁。所以把天下让给人容易,为天下发现人才却很难。孔子说:‘尧做天子真是伟大!只有天最伟大,只有尧能够效法天,他的圣德无边无际,老百姓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来赞美他!舜也是了不得的天子!虽然有了这样广阔的天下,自己却并不占有它!’尧和舜治理天下,难道不用心思吗?也不是(只)用在农耕上。
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鴃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
我只听说过用中原的一切来改变边远落后地区的,没有听说过用边远落后地区的一切来改变中原的。陈良本来是楚国的人,喜爱周公、孔子的学说,由南而北来到中原学习。北方的学者还没有人能够超过他。他可以称得上是豪杰之士了。你们兄弟跟随他学习几十年,他一死,你们就背叛了他!以前孔子死的时候,门徒们都为他守孝三年,三年以后,大家才收拾行李准备回家。临走的时候,都去向子贡行礼告别,相对而哭,泣不成声,然后才离开。子贡又回到孔子的墓地重新筑屋,独自守墓三年,然后才离开。后来,子夏、子张、子游认为有若有点像孔子,便想用尊敬孔子的礼来尊敬他,他们希望曾子也同意。曾子说:‘不可以.就像曾经用江汉的水清洗过,又在秋天的太阳下曝晒过,洁白无暇。我们的老师是没有谁还能够相比的。’如今这个怪腔怪调的南方蛮干,说话诽谤先王的圣贤之道,你们却背叛自己的老师而向他学习,这和曾子的态度恰恰相反。我只听说过从幽暗的山沟飞出来迁往高大的树木的,从没听说过从高大的树木飞下来迁往幽暗的山沟的。《鲁颂》说:‘攻击北方的戎狄,惩罚南方的荆舒。’周公尚且要攻击楚国这样的南方蛮干,你们却去向他学习,这简直是越变越坏了啊。”
“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屦大小同,则贾相若。”
陈相说:“如果听从许先生的学说,就可以使市场物价统一,人人没有欺诈,哪怕是让一个小孩子去市场,也不会被欺骗。布匹丝绸的长短一样,价格也就一样;麻线丝绵的轻重一样,价格也就一样;各种谷物的多少一样,价格也就一样;鞋子的大小一样,价格也就一样。”
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屦小屦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孟子说:“各种东西的质量和价格不一样,这是很自然的,有的相差一倍五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有的甚至相差千倍万倍。您强行让它们一样,只是搞乱天下罢了。一双好的鞋子和一双差的鞋子价钱一样,人们会同意吗?听从许先生的学说,就是率领大家走向虚伪,这怎么能治理好国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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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见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他日又求见孟子。
墨家学派的信奉者夷之想通过孟子的学生徐辟求见孟子。孟子说:“我是很愿意见他的,但我现在正病着,病好了我就去见他,夷子就不用来了。”过了几天,夷子又来求见孟子。
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徐子以告夷子。
孟子说:“我现在可以和他见面,不直率地说,道理就显现不出,我就直率地说吧。我听说夷子是信奉墨家学说的,墨家学说提倡办理丧事,以薄葬为正确的道路;夷子想用这种主张改变天下礼俗,难道以为不这样就不足贵吗?然而夷子又厚葬他的亲人,那就是用他认为低贱的方法来侍奉亲人。”徐辟把这些话告诉了夷子。
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徐子以告孟子。
夷子说:“按照儒家的说法,古代帝王对待百姓如同爱护婴儿一般,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也认为爱是没有差别等级的,只是施行的时候由亲人开始。”徐辟把这些话告诉了孟子。
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姑嘬之。其颡有泚,睨而不视。夫泚也,非为人泚,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虆梩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为间曰:“命之矣。”
孟子说:“这个夷子难道真的认为人们爱护他的哥哥的孩子和爱护邻居的孩子一样吗?那是有取舍的。婴儿在地上爬着将要跌进井里,这不是婴儿的罪过。况且天生万物,每个事物只有一个根本,而夷子却认为有两个根本。大概上古时候曾经有不安葬自己亲人的人,他的亲人死了,就把尸体扛起来丢到山沟里。后来路过那里,看见狐狸在撕食尸体,苍蝇蚊子也聚来叮咬。他的额头上就冒出了汗,斜着眼睛不敢正视。那人的流汗,不是流给别人看的,是内心真情表现在脸上的结果,于是这人就返去拿藤蔓野草和灌木来掩埋尸体。掩埋尸体确实是对的,那么孝子和仁爱的人埋葬自己的亲人,也必然是有道理的。”徐辟把这些话告别了夷子。夷子茫然若有所失,过了片刻说:“孟子已教育我了。”
滕文公下·第一章 [回目录]
陈代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
陈代说:“您不愿意去见诸侯,似乎气量小了些;如果现在去见一下诸侯,从大的方面来说,就能凭借他们推行王政,从小的方面来说,就能凭借(他们)富国强兵而称霸于世。何况《志》上说:‘屈曲一尺却能伸直八尺’,好像是值得去做的。”
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诗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孟子说:“从前齐景公田猎时,拿饰有羽毛装饰的旌旗召唤管山林苑囿的小吏,小吏没有去,就想杀掉他。孔子知道后说:‘有志之士不怕自己身处沟壑,勇士不会害怕抛头颅洒热血。’孔子会取哪一种呢?取不召唤就不去的那种。如果不待其召唤就前往,那算什么呢?而且你所谓的屈曲一尺而所伸直的却是八尺,那只是从利益观点出发说的。如果要说利,那么屈曲八尺而伸展一尺有利,难道也能做到吗?从前赵简子派王良为他宠幸的小臣奚驾车田猎,一整天也打不到一只鸟。宠臣奚回去汇报说:‘王良是天下最差的车手。’有人把这话告诉了王良,王良说:‘请让我们再来一次吧。’奚勉强同意后又去,一早上就捕获到十只鸟。宠臣奚回去汇报说:‘王良是天下最优秀的驾车手。’赵简子说:‘我派他专门为你驾车。’便告诉了王良。王良不同意,说:‘我按照规矩赶车奔驰,终日捕不到一只鸟;不按照驾车的规矩赶车,一早晨却捕获十只鸟。《诗经》上说:“驱车驰马极熟练,放箭有如椎破物。”我不习惯替小人驾车,请不要让我做这份差事。’驾御战车的人尚且羞于与奚这样的射手合作,即便合作得到的鸟兽多得象山丘一样,也是不屑做的。如果改变自己的原则去顺从别人,那又算什么呢?并且你也弄错了,弯曲自己人生道路的人,是不能矫正别人的人生道路的。
滕文公下·第二章 [回目录]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景春说:“公孙衍和张仪这样的难道不是真正的大丈夫吗?他们一发怒,诸侯就害怕;他们安静下来,天下的争斗就熄灭。”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孟子说:“这怎么能算大丈夫呢?你没有学过礼吗?男子成人行冠礼时,由父亲给予训导;女子出嫁时,母亲训导她,送她到门口,告诫说:‘到了婆家,必须恭敬,必须谨慎,不要违抗丈夫。’以顺从作为准则,是为人妻妾的人生道路。辨别天下众多可辨别的东西,树立天下正确的名位,推行天下最大的道路;能实现志向时,与百姓一起去实现;不能实现志向时,独自施行这个原则。富贵时不能过度,贫贱时不要动摇改变意志,面对威武之势而不屈服,这才叫大丈夫!”
滕文公下·第三章 [回目录]
周霄问曰:“古之君子仕乎?”
周霄问孟子:“古时候的君子做官吗?”
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
孟子说:“做官。《传》上说:‘孔子如果三个月没有君主任用他,就会徘徊迟疑,如果要离开此地,一定要携带与别国君主初次见面的礼物。’所以古时候的人三个月没有君主任用,就会有人去慰问。”
“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
周霄说:“三个月没有见到君子就有人去慰问,是不是太着急了?”
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蚕缫,以为衣服。牺牲不成,粢盛不洁,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
孟子说:“读书人如果失去了位置,犹如诸侯失去国家。《礼》书上说:‘诸侯耕种藉田以供给祭祀用品,他们的夫人养蚕缫丝以制作祭祀用衣服。祭祀用的牲畜不肥壮,祭祀用的谷物不洁净,衣服不完备,就不敢用来祭祀。惟有读书人没有田土,则可以不祭祀。’牲畜、器皿、衣服不完备,不敢用来祭祀,也就不能举行宴会,这难道还不该去安慰吗?”
“出疆必载质,何也?”
周霄又问:“离开国境一定要携带与别国君主初次见面的礼物,又是什么道理呢?”
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哉?”
孟子说:“读书人出来做官,就像农夫种地;农夫会因为离开此地就抛下自己的农具吗?”
曰:“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
周霄说:“晋国也是一个读书人可以做官的国家,但没有听说想做官想得如此急迫的。出来做官如此急迫,君子却怕求官,这是为什么呢?”
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
孟子说:“男孩生下来就希望为他找到妻室,女孩生下来就希望为她找到夫家,父母的这种心情,人人都有。但是不经过父母允许,没有媒人的介绍,就钻洞偷看,爬墙偷偷幽会,那么父母、社会上的人都会看不起他们。古时候的人不是不想出来做官,但又讨厌不通过正道。不通过正道而做官的,就跟男女钻洞爬墙相类似。”
滕文公下·第四章 [回目录]
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
彭更问:“后面跟随着数十辆车,又跟随着几百人,在各诸侯国辗转而接受款待,不觉得这样很过分吗?”
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
孟子说:“要是不合理,就是一筐饭也不可以接受;要是合理,就是舜接受尧的天下,也不算过分。你认为过分了吗?”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
彭更说:“不,但读书人不做事却靠人家供养,是不可以的。”
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
孟子说:“你不通晓用成效交换之事,以多余的补充不足的;那么农民有余粮,妇女有多余的布帛就不知道如何交换。你如果通晓这些事,那么造礼器的梓人、掌土木的匠人、造车轮的轮人、制车厢的舆人都能从你这里得到吃的。有这样一个人,在家孝顺父母,在外友爱,能守先辈君王的道义,以此扶持后来的学者,却不能从你那里得到吃的,你为什么能尊重造礼器的梓人、掌土木的匠人、造车轮的轮人、制车厢的舆人却轻视为了仁义而奔走的人呢?”
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
彭更说:“造礼器的梓人、掌土木的匠人、造车轮的轮人、制车厢的舆人,他们工作的目的就是为了吃饭;君子追求人生的道路,其目的也是为了解决吃饭问题吗?”
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曰:“食志。”
孟子说:“你何必管动机目的呢?他对你有功绩,你可以供养就供养,你是按动机供养人,还是按成效供养人呢?”彭更说:“根据动机。”
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曰:“否。”
孟子说:“有这样一个人,他干活的时候打坏瓦,又乱涂墙,他的目的也是为了求饭吃,你供养他吗?”彭更说:“不。”
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孟子说:“那么你就不是因人的动机而供养,而是按他的功绩而供养了。”
滕文公下·第五章 [回目录]
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
万章问:“宋国是个小国,现在想要推行王政,齐国、楚国却讨厌它而讨伐它,应该怎么做呢?”
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雠也。’‘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无罚。’‘有攸不惟臣,东征,绥厥士女,匪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于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太誓曰:‘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
孟子说:“成汤居住在亳地,与葛国相邻,葛伯放纵无道,不祭祀先祖神灵。汤派人询问他:‘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做祭祀用的牲畜。’汤派人送给他们牛羊,葛伯把牛羊吃了,还是不祭祀。汤又派人询问他:‘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谷物来做祭品。’汤派毫地的民众去为他们耕田,让老年人和小孩给耕田的人送饭。葛伯带领着他的民众拦住那些带着酒食米饭的人抢夺,不给就杀掉。有个小孩带着米饭和肉,他们抢走了食物还把他杀掉了。《尚书》上说:‘葛伯与送饭者为仇。’就是指这件事。成汤因为葛伯杀死了这个小孩子而去征讨葛国,天下的老百姓都说:‘这不是贪图天下的财富,这是为平民百姓复仇。’成汤的征讨,从葛国开始,先后征伐十一次而无敌于天下。当他东向征讨,西面的夷人就埋怨,当他南向征讨,北面的狄人也埋怨,都说:‘为什么把我们放在后面呢?’百姓盼望他,就像大旱时候盼望下雨一样。所到之处,赶集的不停止买卖,种田的不停止耕耘,商汤讨伐暴君,慰问他们的老百姓,就像及时雨一样,老百姓非常喜欢。《尚书》上说:‘等待我们的君王,君王来了我们就不用受罪了。’‘有攸国助纣为虐不臣服,周王向东征讨,安抚那里的男女民众,他们用筐装着黑色和黄色的丝帛,以事奉周王为荣,最后他们臣服于大周国。’那儿的官吏带着用筐装着的丝绸来迎接周的官吏,那儿的老百姓用筐装着饭食,用壶盛着饮水来迎接周的士兵。可见武王出师为的只是从水火中解救百姓,除掉残酷暴君。《泰誓》上说:‘我们的武力要发扬,攻入他们的国土,除掉那残暴的君主,用杀伐来彰明正义,比成汤的功业更辉煌。’只怕宋君不推行王政,如果真能推行王政,普天之下民众都会抬头盼望,要拥护这样的人来做君主;齐国、楚国尽管强大,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滕文公下·第六章 [回目录]
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
孟子对戴不胜说:“你想要你们君王向善吗?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譬如这里有位楚国的大夫,希望他的儿子能说齐国的方言,是让齐国人来教他呢?还是让楚国人来教他?”
曰:“使齐人傅之。”
戴不胜说:“让齐国人来教他。”
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孟子说:“一个齐国人教他,众多楚国人在旁喧哗,即使天天鞭挞并强逼他说齐国话,也是无法做到的。要是把他送到齐国的街上去住几年,即使天天鞭挞并强逼他说楚国话,那也是做不到的。你说薛居州是个善人,要让他住在宫中。如果在国君身边的人无论年纪大小、地位高低都是薛居州那样的人,君主能和谁去做不好的事呢?如果在国君身边的人无论年纪大小、地位高低都不是薛居州那样的人,君主能和谁去做善事呢?一个薛居州,怎改变宋王什么呢?”
滕文公下·第七章 [回目录]
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
公孙丑问:“不见诸侯,有什么典故说法吗?”
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段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柳闭门而不内,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矙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矙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
孟子说:“古时候的惯例,不是诸侯的臣子就不去参见。段干木翻墙逃避魏文侯,泄柳关门不接待鲁穆公,这些都很过分了。迫不得己,也是可以见的。以前阳货想要孔子来见他,又厌恶别人认为他不知礼,当时大夫赠送财物给士人,士人如果不能在家里亲自接受,就应去大夫家拜谢。于是阳货探看到孔子不在家,就去孔子家赠送蒸好的乳猪;孔子于是也探看到阳货不在家时前往拜谢。在那时,如果阳货先去拜访,孔子怎么会不去看他呢?曾子说‘耸着肩膀对别人谄媚地笑,这比夏天在菜地里干活还要痛苦。’子路说:‘跟一个人不志同道合,却还要勉强交谈,脸上露出羞愧之色,我真不知这是怎么回事。’这样看来,君子的品行修养,是可以知道的。”
滕文公下·第八章 [回目录]
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
戴盈之说:“田租十分取一,取消关卡和市场的税收,现在还不能办到。先减轻一些,等到明年再完全办到,怎么样?”
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孟子说:“现在有一个人每天都偷他邻居的鸡,有人告诫说:‘这不是君子所应该做的。’他却说:‘请让我少偷一些,每月偷一只,等到明年就再也不偷了。’如果知道这样做不对,就应该马上改正,为什么要等到明年呢?”
滕文公下·第九章 [回目录]
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
公都子说:“别人都说先生您喜好辩论,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于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
孟子说:“我难道喜好辩论么?我只是不得已而已!天下有人类已经很久了,时而太平,时而动乱。在尧的时候,水大到向西流,泛滥于中原地区,到处被龙蛇盘踞,百姓无处安身;住在低地的人在树上搭巢,住在高处的人在山上营造洞穴。《尚书》上说:‘洚水警诫了我们。’所谓洚水,就是洪水。尧派禹治水。禹挖通河道将洪水导入大海,又把龙蛇驱逐到草泽地,水沿着地上的沟道流动,这就是长江、淮水、黄河和汉水。水患既已解除,鸟兽不再危害人们,然后百姓们才得以回到平地上来安居。
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坏宫室以为污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污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于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佑启我后人,咸以正无缺。’
尧舜去世以后,圣人治国爱民之道逐渐衰微,暴虐的君主接连出现,毁坏了房屋来做池沼,使百姓无处安居;废弃了农田来做园林,使百姓不能谋生。淫邪的学说和暴虐的行为随之兴起,园林、池沼、草泽增多并招来了飞禽走兽。到了殷纣之时,天下又发生大乱。周公辅佐武王诛杀殷纣,讨伐奄国,与这些暴君打了三年,把飞廉追逐到海边处死,消灭殷商的属国五十个,将虎、豹、犀牛、大象驱赶得远远的,天下百姓非常喜欢。《尚书》上说:‘伟大光明啊,文王的谋略!继承发扬光大啊,武王的功绩!帮助开导我们后代,都走正路不无缺陷。’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现社会混乱正道衰微,淫邪的学说和暴虐的行为随之兴起,臣子杀君主的事有了,儿子杀父亲的事也有了。孔子为之忧虑,便著述了《春秋》。《春秋》所记载的是天子的事,所以孔子说:‘将使世人了解我的恐怕也只有《春秋》了,将使世人责怪我的恐怕也只有《春秋》了。’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怠,孔子之道不着,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于其心,害于其事,作于其事,害于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圣王不出现了,诸侯们肆无忌惮,在野人士横暴放纵地议论,杨朱、墨翟的言论充斥天下,世上的言论不属于杨朱一派便属于墨翟一派。杨氏主张为自己,是不要君王;墨氏主张兼爱,是不要父母。不要父母不要君王的人,就是禽兽。公明仪说:‘厨房里有肥美的肉,马棚里有健壮的马匹,老百姓却面带饥色,田野上有饿死的人,这无异于驱赶着兽类去吃人。’杨、墨的学说不破除,孔子的学说不发扬,就是要用邪说欺骗百姓、阻止仁义的施行。仁义被阻止,就是放任野兽去吃人,人们也将互相残食。我为此感到忧虑,所以要规范先圣的道路,抵制杨、墨的学说,批驳错误夸张的言论,使邪说歪理不能再流行。邪说兴起在人们心中,会危害人们做的事情,事情受了危害,也就会危害政务。即使圣人再出现,也不会改变我的观点。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诐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从前大禹抑制洪水使天下太平,周公兼并夷族狄族,赶走猛兽使百姓安宁,孔子著成《春秋》使乱臣贼子害怕。《诗经》上说:‘戎族狄族的人服从了,荆地楚地被惩罚了,没有人敢抗拒我。’不要父亲不要君主,是周公所要征服的。我也想要端正人心,破除邪说,抵制偏颇的行为,批驳错误夸张的言论,来继承大禹、周公、孔子三位圣人。我怎么是喜好辩论呢?我是不得不如此。凡是能够著书立说敢于抵制杨、墨学说的人,便不愧是圣人的学生。”
滕文公下·第十章 [回目录]
匡章曰:“陈仲子岂不诚廉士哉?居于陵,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
匡章说:“陈仲子难道不是真正的正直廉洁之人吗?他居住在於陵,三天不吃饭,饿得耳朵听不见,眼睛看不到。井边有个李子,金龟子的幼虫已蛀食大半,他摸索着爬过去取来吃,吞咽了三口,耳朵才听得见,眼睛才看得见。”
孟子曰:“于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
孟子说:“在齐国的人士中,我一定推仲子为首屈一指的人物。然而,仲子怎么称得上廉洁呢?如果要推广仲子的操守,那只有变成蚯蚓才能做到。蚯蚓,吞食地面上的干土,饮用地底下的泉水。而仲子所居住的房屋,是像伯夷那样廉洁的人建造的呢?还是像盗跖那样的强盗所建造的呢?他所吃的粮食,是像伯夷那样廉洁的人种植的呢?还是像盗跖那样的强盗所种植的?这些都不知道!”
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屦,妻辟纑,以易之也。”
匡章说:“这有什么关系呢?他亲自编织草鞋,妻子开辟纺织麻线的事,拿这些去交换来的。”
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钟。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辟兄离母,处于于陵。他日归,则有馈其兄生鹅者,己频顣曰:‘恶用是鶂鶂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鶂鶂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弗居,以于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
孟子说:“仲子,出生于齐国的大家世族;他的哥哥陈戴,有封地在盖邑,年收入万钟;仲子认为他哥哥的俸禄是不义之禄而不吃,认为哥哥的房子是不义之室而不住,避开哥哥,离开母亲,住在於陵。有一天回来,正好碰上有人送一只鹅来,他皱着眉头说:‘要这嘎嘎叫的东西干什么?’过了几天,他母亲杀了这只鹅给他吃,他正吃着,他哥哥从外面回来,说:‘这便是那嘎嘎叫的东西的肉。’仲子一听,便跑到外面把肉呕吐出来。母亲的东西不吃,妻子的食物却吃;兄长的房屋不住,於陵的房屋却去住,这样能称得上是廉洁的典范吗?像陈仲子这样的人,恐怕只有把自己变成蚯蚓后才能符合他的廉洁作风吧?”
离娄上·第一章 [回目录]
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
孟子说:“即使有离娄那样敏锐的视力,有公输班那样精巧的手艺,如果不使用圆规和曲尺,也画不出方形和圆形。即使有师旷那样的听力,如果不根据六律,也不能校正五音。即使有尧舜所遵循的道路,如果不施行爱民的政策,也不能把天下治理好。
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能以自行。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
现在有些国君虽有仁爱之心、仁爱之誉,但百姓却未能受到恩惠,未能被后世效法,就是因为不实行先王的道路的缘故。所以说,仅有善心不足以用来治理国政,仅有法度不能使之自行实施。《诗经》上说:‘无过失也无遗忘,一切都按旧规章。’遵守先王的法度竟然会犯错误,这是没有的事。
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员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耳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继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
圣人既已竭尽了视力,再加以圆规、曲尺、水准、墨线,画方、圆、平、直是用不胜用的;既已竭尽了听力,再加以六律以校正五音,也是用不胜用的;既已竭尽了心思,再加以怜悯百姓的政策,因此就可以使仁爱覆盖天下。所以说,站得高必然是因为站在丘陵上的缘故,站得低必然是因为站在河流旁的缘故;治理国政如果不依照先王之道,怎能说得上有智慧呢?所以惟有爱民者适宜处在领导地位。不爱民而处在领导地位,就等于把他的恶行散播给大众。
上无道揆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
在上者没有道路可以用来估量,在下者就没有法则可以遵守;朝廷之士不相信道路,下面的百工就不相信计量标准;君子的行为方式要约束使合规范,小人的行为方式要约束使合典范榜样,国家能生存下去,就可以说是幸运的了。所以说,城郭不完备,武器不充足,并不是国家的灾害;土地没有开垦,财物没有积聚,也不是国家的祸害;在上者没有社会行为规范,在下者就没有可学的,坏人横行,国家的灭亡就指日可待了。
诗曰:‘天之方蹶,无然泄泄。’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诗经》上说:‘上天将要动乱时,不要轻慢懈怠。’所谓泄泄,就是拖沓疲沓的意思。侍奉国君没有最佳行为方式,进退之间没有社会行为规范,言论不是先王的道路,就是拖沓疲沓。所以说,用高标准责求君主就称为恭,陈述善良抵制邪恶就称为敬谨,自己的君主不能做到,自己就称为贼。”
离娄上·第二章 [回目录]
孟子曰:“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名之曰‘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此之谓也。”
孟子说:“圆规和曲尺,是方与圆的准则;圣人的作为,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准则。想做国君,就要走君主的道路;想做臣子,就要走臣子的道路。这二者不过是效法尧、舜罢了。不以舜之所以侍奉尧的作为来侍奉君主,就是不尊敬自己的国君;不以尧之所以治理民众的作为来治理百姓,就是残害自己的百姓。孔子说:‘治理国家的原则不外乎两种,爱民与不爱民而已。’残暴虐害老百姓太过分则自己被杀国家灭亡;不太过分,则自身危险国力削弱,这就称之为‘昏暗乱常和暴虐嗜杀’,即使有孝顺仁慈的子孙,哪怕历百世也改变不了。《诗经》上说:‘殷商可以借鉴的教训并不遥远,就是在前一代的夏朝。’说的正是这个意思。”
离娄上·第三章 [回目录]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
孟子说:“夏、商、周三代能够得到天下是因为爱民,最后失去天下是因为不爱民。诸侯国家的兴盛、衰败和生存、灭亡的原因也是如此。天子不爱民,就不能保住天下;诸侯不爱民,就不能保住国家;公卿大夫等官员不爱民,就不能保住王室;读书人和普通百姓不爱民,就不能保住自身。现在有些人憎恶死亡但乐于干坏事,这就象厌恶喝醉酒却强要去喝酒一样。”
离娄上·第四章 [回目录]
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孟子说:“爱别人别人却不亲近自己,那就应该反问自己的仁爱是否够;管理别人别人却不服管理,那就应反问自己的管理才智是否有问题;待人礼貌别人却不回应,那就应反问自己的礼貌是否到家。凡是行为得不到预期的效果,都应该从自身寻找原因,自身行为端正了,天下的人自然就会归服。《诗经》说:‘常思虑自己的行为是否合乎天理,以求美好的幸福生活’”
离娄上·第五章 [回目录]
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孟子说:“人们有句常说的话,都说:‘天下国家’。可见天下的根本在于国,国的根本在于家,家的根本在于个人。”
离娄上·第六章 [回目录]
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
孟子说:“治理国家政事并不难,只要不得罪那些卿大夫家族就可以了。因为那些世家大族所仰慕的,一个国家的人都会仰慕;一个国家的人所仰慕的,天下的人都会仰慕;因此德教便会声势浩大、充溢于天下。”
离娄上·第七章 [回目录]
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无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齐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也。’涕出而女于吴。今也小国师大国而耻受命焉,是犹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如耻之,莫若师文王。师文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矣。诗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祼将于京。’孔子曰:‘仁不可为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执热而不以濯也。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
孟子说:“天下有了正常的道路,道德平庸的人被道德高尚的人役使,不太贤能的人被十分贤能的人役使;天下失去了正常的道路,力量小的就服从于力量大的,势力弱的就服从于势力强的。这两种情况,都是天意。顺从天意就能够生存,违背天意就会灭亡。齐景公说:‘既不能命令别人,又不能接受别人的命令,只能是死路一条。’于是痛哭着把女儿嫁到吴国。“现今小国效法大国,但又耻于接受大国的指令,这就好比学生耻于听命于老师一样。如果真的以此为耻,就不如效法周文王。效法周文王,大国只需要五年,小国只需要七年,就一定能够掌握天下的治理权。《诗经》上说:‘殷商的子孙后裔,成群结队地不安宁。上天既然已经授意,何不都穿上周朝服?诸侯都穿上周朝服,可见天意是会转移的。殷朝的读书人浅薄且敏捷,执行灌酒的礼节助祭于周京。’孔子说:‘仁爱不是用数量众多来衡量的,说:‘仁德不是以人数多少来衡量的。国君如果爱好仁德,便无敌于天下。’如今想要无敌于天下但又不以仁爱为本,就好比是忍受酷热而不用凉水冲洗。《诗经》上说得好:‘谁能手执烫东西,却不用凉水冲洗?’”
离娄上·第八章 [回目录]
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菑,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孟子说:“对那些不仁爱者难道可以讨论问题吗?他们把危险的局面当成安全,把灾难的发生当成捞取利益的机会,把导致国破家亡的事当成乐趣;这些不仁爱的人要是可以用言语劝说,那还会有什么亡国败家的事发生呢?曾经有个儿童歌唱说:‘清澈的沧浪水啊,能用来洗我的帽缨;浑浊的沧浪水啊,能用来洗我的双脚。’孔子在一旁听了说:‘弟子们听着,清澈的水可以用来洗帽缨,浑浊的水可以用来洗双脚,这是自己决定的事。’所以一个人一定是先侮辱自己,然后别人才侮辱他。一个家庭必然是自己先毁坏,别人才来毁坏它。一个国家必然是自己内部先互相征伐,别人才来讨伐它。《太甲》上说:‘天降灾祸,还可以躲避;自己做坏事,就逃脱不了灭亡。’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离娄上·第九章 [回目录]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者,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
孟子说:“夏桀、商纣之所以失去天下,是因为失去了百姓的拥护;他们之所以失去百姓,是因为失去了民心。取得天下是有一定的道路的,有了百姓的拥护,就能得到天下;得到百姓也是有一定方法的,得到百姓的心,就会得到人民的拥护。得到百姓的心也是有一定的方法的,百姓所想要的就要给他们,就为他们聚集起来,百姓所厌恶的就不要强加给他们,不过如此罢了。
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鹯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皆为之驱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
百姓归向于仁爱,就像水向低处流,野兽喜欢跑在旷野一样。所以,替深渊把鱼驱赶来的,是水獭;替森林把鸟儿驱赶来的,是鹞、鹰;替汤王和武王把百姓驱赶来的,是夏桀和商纣王。现今天下若有施行爱民政策的国君,那么诸侯们就会甘愿为他所驱使。即使他不想称王天下,也不可能了。
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为不畜,终身不得。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诗云‘其何能淑,载胥及溺’,此之谓也。”
而当前一些希望统一天下的人,就好像生了七年的病企图用三年的陈艾来医治一样。假如不积蓄民心,一辈子也得不到天下。如果不立志于仁爱,就会一辈子忧患受辱,以至陷入死亡的境地。《诗经》上说:‘这样的人怎么能有好结局呢,(最后)一定是相继沉船落水啊!’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离娄上·第十章 [回目录]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孟子说:“自己损害自己的人,不可以和他谈什么;自己放弃自己的人,不能和他有什么作为。所言谈的不是社会行为规范和最佳行为方式,就叫做自己损害自己;自身不能辨别仁爱和使用最佳行为方式,就叫做自己放弃自己。建立人与人之间相互亲爱的关系,是人们所安于顺应的;最佳行为方式,是人们所必须走的正路。荒废安于顺应而不辨别,舍弃正路而不走,真是可悲啊。”
离娄上·第十一章 [回目录]
孟子曰:“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之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
孟子说:“道路就在近处而偏要向远处去寻求,事情本来很简单偏要向难处下手。只要每个人都爱自己的双亲,敬重自己的长辈,天下就能够太平了。”
离娄上·第十二章 [回目录]
孟子曰:“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事亲弗悦,弗信于友矣;悦亲有道:反身不诚,不悦于亲矣;诚身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孟子说:“职位低下,又得不到上级的信任,百姓是不可能治理好的。要得到上级的信任,是有方法的:得不到朋友的信任,也就不能让上级信任了。要使朋友信任,也是有方法的:侍奉父母不能让他们高兴,也就不能让朋友信任了。让父母高兴,也是有方法的:若自我反省孝心不诚,也就不能让父母高兴了。要让孝心出之于诚,也是有方法的:不明白什么是善,也就不能让孝心出之于诚了。所以‘诚’是天定的道理,追求‘诚’是做人的道理。出于至诚而不能打动人心,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而不诚心,是不能打动人心的。”
离娄上·第十三章 [回目录]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归之,是天下之父归之也。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内,必为政于天下矣。”
孟子说:“伯夷躲避商纣王,住到北海边上,听说周文王所作所为很兴盛,便说:‘为何不去归服他呢?我听说文王善于供养老人。’姜太公躲避商纣王,住到了北海边上,听说周文王所作所为很兴盛,便说:‘为何不去归服他呢?我听说文王善于供养老人。’这两个老人,是天下声望很高的老人,他们归服周文王,就等于是天下的父老都归向周文王了。天下的父老都归向周文王,他们的子女还能往哪里去呢?诸侯们中如有施行周文王的爱民政策的,在七年之内,就能施行其爱民政策于天下了。”
离娄上·第十四章 [回目录]
孟子曰:“求也为季氏宰,无能改于其德,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由此观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弃于孔子者也。况于为之强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
孟子说:“冉求做了季氏的家臣,没有能力改变季氏执政的规律,却把田赋增加了一倍。孔子说:‘冉求已经不是我的弟子了,弟子们可以大张旗鼓的去攻击他了。’由此看来,国君不施行爱民政策而敛财致富的人,都是被孔子所厌弃的,更何况是还要替他卖力打仗的人呢?为争夺地盘而战,尸横遍野;为掠夺城镇而战,往往杀人满城;这就是所谓的为了土地而吃人肉,这些人真是死不足惜。所以善于征服的人以归服为最上等的典范,能够连结诸侯而不打仗的人次之,开辟荒野来成为土地的人又次之。”
离娄上·第十五章 [回目录]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了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眊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廋哉?”
孟子说:“观察一个人,最好的方法是观察他的眼睛。一个人的眼睛是不能掩盖他内心的丑恶的。心中正派,眼睛就会明亮;心中不正,眼睛就昏暗无神。听一个人说话,观察他的眼睛,这人的内心怎么能隐藏呢?”
离娄上·第十六章 [回目录]
孟子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侮夺人之君,惟恐不顺焉,恶得为恭俭?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
孟子说:“为人谦恭的人不会欺侮他人,善于自我约束的人不会掠夺别人。欺侮而且掠夺别人的君王,深怕别人不顺从,怎么能够做得到谦恭而且能自我约束呢?谦恭而且能自我约束难道能以悦耳的声音、献媚的笑容表现出来吗?”
离娄上·第十七章 [回目录]
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
淳于髡说:“男女之间不亲手传递接受东西,这是礼制吗?”
孟子曰:“礼也。”
孟子说:“是礼制。”
曰:“嫂溺则援之以手乎?”
淳于髡说:“如果嫂嫂掉入水中,要伸手去救她吗?”
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
孟子说:“嫂嫂淹入水中不伸手去救,简直就是豺狼。所谓男女授受不亲,是礼制;嫂嫂淹入水中,伸手去救,是一种权宜变通之计。”
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
淳于髡说:“如今天下百姓都淹入水中,先生却不伸手去救援,这是为什么呢?”
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
孟子说:“天下百姓都淹入水中,要想救援,就要有一定的方法。嫂嫂淹入水中,只是伸出一只手去救。你想让我用一只手去救援天下百姓吗?”
离娄上·第十八章 [回目录]
公孙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
公孙丑说:“君子不亲自教育儿子,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曰:“势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继之以怒;继之以怒,则反夷矣。‘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也。’则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则恶矣。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
孟子说:“这在情势上是不行的,教育必须要用正确的规范;用正确的规范没有成效,执教者就会发怒。怒气一产生,倒反伤害了小孩。‘父亲用严格的规范来要求我,可您自己并不按正确的规范行事。’这样父子之间就伤害了感情。父子之间就伤害了感情,关系就恶化了。古时候的人们交换儿子来进行教育,父子之间不以善来互相责备。以善来互相责备就会使隔阂产生而互相分离。造成互相分离的结果就不好了。”
离娄上·第十九章 [回目录]
孟子曰:“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曾子养曾皙,必有酒肉。将彻,必请所与。问有余,必曰‘有’。曾皙死,曾元养曾子,必有酒肉。将彻,不请所与。问有余,曰:‘亡矣’。将以复进也。此所谓养口体者也。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事亲若曾子者,可也。”
孟子说:“侍奉之事,什么最大?侍奉父母最大。操守之事,什么为最大?守住自身最大。没有丧失操守又能很好侍奉父母的人,我听说过。丧失了自身操守又能很好地侍奉父母亲的,我没有听过。谁不做侍奉人的事呢?侍奉父母,是侍奉之事的根本;守住自身,是操守之事的根本。曾子奉养他的父亲曾皙,每餐一定有酒有肉,撤走饭菜的时候,一定请示‘把剩下的饭菜送给谁?’曾皙如果问‘还有没有剩余?’必然回答说‘有。’曾皙去世以后,曾元奉养曾子,每餐也一定有酒有肉,但饭后撤走饭菜的时候,不请示‘把剩下的饭菜送给谁?’如果曾子问‘还有没有剩余?’必然回答说‘没有了。’是为了将剩下的饭菜下次再给曾子吃。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仅仅是供养父母的身体。像曾子那样,才可称为奉养父母的意愿亲情。侍奉父母做到曾子那样,才算可以。”
离娄上·第二十章 [回目录]
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
孟子说:“那些当权的小人不值得去指责,他们的政事也不值得去非议。惟有那些高智慧的大人能纠正国君思想上的错误。国君仁,便没有人不仁;国君义,便没有人不义;国君正,便没有人不正。一旦端正了国君,国家便安定了。”
离娄上·第二十一章 [回目录]
孟子曰:“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
孟子说:“有意料不到的赞美,也有苛求完美的诋毁。”
离娄上·第二十二章 [回目录]
孟子曰:“人之易其言也,无责耳矣。”
孟子说:“人总是轻易的发表言论,是因为他没有责任心罢了。”
离娄上·第二十三章 [回目录]
孟子曰:“人之忌,在好为人师。”
孟子说:“人们的毛病,在于总是喜欢充当别人的老师。”
离娄上·第二十四章 [回目录]
乐正子从于子敖之齐。乐正子见孟子。孟子曰:“子亦来见我乎?”
乐正子随同王子敖到了齐国。乐正子去见孟子。孟子说:“你也会来见我吗?”
曰:“先生何为出此言也?”
乐正子说:“先生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呢?”
曰:“子来几日矣?”曰:“昔者。”
孟子说:“你来了几天了?”乐正子说:“前些日子来的。”
曰:“昔者,则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
孟子说:“前些日子?那么我说这样的话,不是正合适吗?”
曰:“舍馆未定。”
乐正子说:“我是因为住的客舍还没有找好。”
曰:“子闻之也,舍馆定,然后求见长者乎?”
孟子说:“你曾听说过,要等客舍找好后,才来求见长辈的吗?”
曰:“克有罪。”
乐正子说:“是我的错。”
离娄上·第二十五章 [回目录]
孟子谓乐正子曰:“子之从于子敖来,徒哺啜也。我不意子学古之道,而以哺啜也。”
孟子对乐正子说:“你这次跟随王子敖来,只不过为了吃喝而已。我没有想到你学了古人的道理竟然只是为了谋取吃喝。”
离娄上·第二十六章 [回目录]
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
孟子说:“不孝的情况有三种,其中以没有尽到后代的责任的罪过为最大。舜没有禀告父母就娶妻,是没有尽到后代的责任。所以,君子认为他这样做如同禀告了父母一样。”
离娄上·第二十七章 [回目录]
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孟子说:“仁的实质,就是侍奉父母;义的实质,就是顺从兄长。智的实质,就是明白这两者的道理而执着地坚持;礼的实质,就是调节、修饰这两者;乐的实质,就是从这两者中得到快乐,快乐由此而生,快乐一产生就不可遏止了。快乐不可遏止,就会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
离娄上·第二十八章 [回目录]
孟子曰:“天下大悦而将归己。视天下悦而归己,犹草芥也。惟舜为然。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厎豫,瞽瞍厎豫而天下化,瞽瞍厎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
孟子说:“天下的人都很高兴,并要归附自己;把天下的人悦服并归附自己的,只有舜是如此。不得到父母的亲情,不可以做人;不顺从父母,不能成其为儿子。舜竭尽侍奉亲人的道理而使父亲鼓瞍达高兴起来,鼓瞍高兴而使天下人受感化,瞽瞍高兴了,天下的父子伦常也由此确定,这就叫作大孝。”
离娄下·第一章 [回目录]
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其揆一也。”
孟子说:“舜出生在诸冯,迁居到负夏,在鸣条去世,是东方边远地区的人。周文王出生在岐周,在毕郢去世,是西方边远地区的人。两地相距一千多里;时间相隔一千多年。而在中土实现他们的志向,就像有信物一样吻合,无论是在先的圣人还是在后的圣人,他们的准则是一样的。”
离娄下·第二章 [回目录]
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
子产主持郑国的国政,用自己乘坐的马车帮助行人渡过溱水和洧水。
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孟子说:“子产这只是小恩惠而不懂得政治。要是在在十一月份,搭好徒步行走的独木桥;在十二月份,建成可通行马车的大桥,百姓就不会忧虑徒步涉水了。做官的如果治理好政事,哪怕外出时让行人回避也可以,又怎么能去把行人一个个渡过河呢?所以,治理国家政事的人,要使每个人满意,时间也不够用啊。”
离娄下·第三章 [回目录]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
孟子告诉齐宣王说:“君主把臣子看待成自己的手足,臣子就会把君主看待如同心腹;君主把臣子看成马犬,臣子就会把君主看待如同常人;君主看待臣子如同尘土草芥,臣子就会把君主看待如同强盗仇敌。”
王曰:“礼,为旧君有服,何如斯可为服矣?”
齐宣王说:“按照礼制,臣子要为自己过去的君主服丧,在什么情况下臣子才为君主服丧呢?”
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又极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雠。寇雠何服之有?”
孟子说:“君主对臣子的劝告能够接受,建议能够听取,因而恩惠能够下达到百姓;臣子因故要离去,君主能派人引导其出国境,并派人事先前往其要去的地方进行妥善安排;其离去三年后不回来,才收回他的土地房产;这样做叫做三有礼。做到这些,臣子就会为他服丧。现在做臣子,劝谏不被接受,建议不被听取,因此恩惠到不了百姓;臣子因故要离开国家,君主就派人拘捕他的亲族,并故意到他要去的地方为难他,离开的当天就没收了他的土地房产,这就叫做强盗仇敌。对于强盗仇敌,为什么还要服丧呢?”
离娄下·第四章 [回目录]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
孟子说:“没有罪而随便杀害士人,那么做大夫的就可以考虑离开;没有罪而随便杀害百姓,那么士人就可以考虑迁往别处。”
离娄下·第五章 [回目录]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
孟子说:“君主仁爱,就没有人不仁爱;君王提倡忠义,大臣百姓也都会讲忠义。”
离娄下·第六章 [回目录]
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
孟子说:“不是社会行为规范的行为规范,不是最佳行为方式的行为方式,君子是不会做的。”
离娄下·第七章 [回目录]
孟子曰:“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寸。”
孟子说:“有道德的人能教育熏陶道德不高的人,有才智的人能教育熏陶才智低下的人;因此人们乐意自己家中有贤能的父兄。要是有道德的人嫌弃道德不高的人,有才智的人嫌弃才智低下的人,那么贤能和不贤能的人之间的距离,就不能用分寸来计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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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孟子说:“人要懂得有所不为,然后才能有所作为。”
离娄下·第九章 [回目录]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
孟子说:“议论别人的不好,由此引起的后患又该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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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仲尼不为已甚者。”
孟子说:“孔子处事待人从来不做过分的事。”
离娄下·第十一章 [回目录]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孟子说:“作为成年人,说话不必守信,行为不必有结果;关键要看是不是符合仁义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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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孟子说:“真正的君子,不要失去纯真善良的心。”
离娄下·第十三章 [回目录]
孟子曰:“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
孟子说:“奉养父母还算不了大事,只有给他们办好丧事才可以算作是大事。”
离娄下·第十四章 [回目录]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孟子说:“君子想求很深的造诣是有一定的道路的,但要靠自己的努力才能得到;自己得到了,才能在辨别事物时处之安然;在辨别事物时处之安然,才能给与得深;给与得深,才能在处世中左右探寻到事物的本原;所以君子想要自己得到。”
离娄下·第十五章 [回目录]
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
孟子说:“广博地学了各种知识而能详尽地阐述,目的是要回到简约地阐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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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说:“用自己的善良使人们服从的人,没有能使人服从的。用善良影响教导人们,才能使天下的人们都信服。天下的人们不心悦诚服而能统一天下,这是从来没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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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言无实,不祥。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
孟子说:“言谈不符合实际是不好的。这种不好的后果,应由那些埋没贤才的人承担。”
离娄下·第十八章 [回目录]
徐子曰:“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
徐辟说:“孔子多次对水赞美有加,说:‘水啊,水啊!’水有什么可取的呢?”
孟子曰:“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闲雨集,沟浍皆盈;其涸也,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
孟子说:“从源头流出的泉水滚滚奔涌,不分昼夜,注满了低洼的坑、坎又继续前进,一直流向大海。有本源的都是这样,取的就是它的这个特点。如果没有本源,到七、八月间雨水滂沱,大沟小渠都满了,但它们干涸也是很快的。所以名声超过实际,君子认为是耻辱的事。”
离娄下·第十九章 [回目录]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
孟子说:“人与禽兽不同的地方就那么一点点,一般老百姓抛弃它,君子却保存它。大舜明白万事万物的道理,又能洞察做人的道理;仁义行事,而不是只去推行仁义。”
离娄下·第二十章 [回目录]
孟子曰:“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武王不泄迩,不忘远。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孟子说:“大禹讨厌美酒而喜欢有益的言论。商汤处事坚持中道,任用贤才不论其是何地之人。文王看待百姓好像他们受了伤害一样,已接近了道却仍像还没有看到一样仍努力追求。周武王不轻慢懈怠身边的臣子,也不会忘记远方的臣子。周公想具备夏商周三代君主之长,以实践禹、汤、文、武的事业;如果有不符合的地方,就仰头思考,夜以继日,幸而想通了,就坐着等待天亮好去执行。”
离娄下·第二十一章 [回目录]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梼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孟子说:“先王们的事迹都失传了,《诗经》也没有了,《诗经》没有了以后,才有《春秋》一书的出现。晋国的《乘》书,楚国的《梼杌》书,鲁国的《春秋》书,都是一样的。它们的记事不外是齐桓公、晋文公,体裁则属于史书。孔子说:‘《诗》的褒贬之义被我在作《春秋》时借用了。’”
离娄下·第二十二章 [回目录]
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
孟子说:“君子的遗风,影响五代以后就衰竭了;小人的遗风,五代以后也衰竭了。我没有能够作孔子的门徒,但我却遵照孔子的善道教诲为学行事。”
离娄下·第二十三章 [回目录]
孟子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
孟子说:“可以拿也可以不拿时,拿了就有损于廉洁。可以给也可以不给时,给了就是滥用恩惠。可以死也可以不死时,死了便是对勇德的亵渎。”
离娄下·第二十四章 [回目录]
逄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
逢蒙向羿学习射箭,把羿的射箭术都学到了,他心想天下只有后羿的射艺超过自己,于是就杀害了羿。
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公明仪曰:‘宜若无罪焉。’曰薄乎云尔,恶得无罪?郑人使子濯孺子侵卫,卫使庾公之斯追之。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吾死矣夫!’问其仆曰:‘追我者谁也?’其仆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其仆曰:‘庾公之斯,卫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谓也?’曰:‘庾公之斯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为不执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曰:‘小人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我不忍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虽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废。’抽矢扣轮,去其金,发乘矢而后反。”
孟子说:“这件事情羿自己也有责任。”公明仪说:“羿好像没有什么过错吧。”孟子说:“过错不大就是了,怎么没有过错呢?郑国曾经派子濯孺子去侵犯卫国,卫国派庾公之斯去追击他。子濯孺子说:‘我今天疾病发作,不能开弓放箭,我要死在此地了。’他问驾车的人:‘追赶我们的是谁?’他的驾车人说:‘是庾公之斯。’子濯孺子说:‘我可以活命了。’驾车人说:‘庾公之斯,是卫国著名的神箭手,先生却说可以活命了,这是为什么呢?’子濯孺子说:‘庾公之斯是向尹公之学习的射箭,尹公之是向我学习的射箭。尹公之他这个人是个正直的人,他所选择交往的朋友必然也是正直的人。’说着,庾公之斯追到,说:‘先生为什么不执弓?’子濯孺子说:‘我今天疾病发作,不能开弓放箭。’庾公之斯说:‘我学习射箭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是向先生学习的射箭,我不忍心用先生的箭法反过来伤害先生您。但是今天的事,是奉君主之命,我不敢不做。’便取出箭敲击车轮,去掉箭头,射出四箭,然后才回去。”
离娄下·第二十五章 [回目录]
孟子曰:“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人,齐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
孟子说:“美人西施被蒙上了不洁净的东西,那么人们路过她身旁都要捂着鼻走。面貌丑陋之人,他斋戒沭浴后,也是可以参加祭祀上天的仪式的。”
离娄下·第二十六章 [回目录]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无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
孟子说:“天下的人都说万物本性,只要能弄清楚它的来龙去脉便行了。弄清它的来龙去脉,是为了发挥。我们讨厌聪明,是因为聪明容易让人钻牛角尖。如果聪明人像禹疏导河道让它顺其自然一样,就不必讨厌聪明了。禹治理水患,就是让水的运行像没事一样〔,顺着它的本性流向下游,奔腾入海〕。如果聪明人也都能像没事一样〔顺着大自然的法则而行〕,那就具有大智慧了。天极高,星辰极远,只要能弄清楚它的来龙去脉,以后一千年的冬至,都可以坐着推算出来。”
离娄下·第二十七章 [回目录]
公行子有子之丧,右师往吊,入门,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孟子不与右师言,右师不悦曰:“诸君子皆与驩言,孟子独不与驩言,是简驩也。”
齐国大夫公行子的儿子死了,右师王驩前去吊唁,一进门就有人上前与王驩交谈的,也有到王驩座位旁跟他说话的,独有孟子不和王驩说话,右师王驩很不高兴,说:“各位大人都与我打招呼,唯独孟子不与我说话,这是怠慢我。”
孟子闻之,曰:“礼,朝廷不历位而相与言,不逾阶而相揖也。我欲行礼,子敖以我为简,不亦异乎?”
孟子听到这话,说:“按照礼节,在朝廷上不能越过自己的位子互相交谈,也不在不同的台阶上作揖。我想按规范行事,右师认为我怠慢他,不是太奇怪了么?”
离娄下·第二十八章 [回目录]
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孟子说:“君子之所以不同于普通人,就是因为他们所存之心不一样。君子把仁存于心,把礼存于心。仁人爱护别人,有礼的人尊敬别人。爱护别人的人,别人也常爱护他;尊敬别人的人,别人也常尊敬他。
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于禽兽又何难焉?’
假设这里有个人,他对我蛮横而不顺从,那么君子就要自我反省:‘我必然有仁不够,礼数不够的地方,不然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呢?’要是自问做到了仁,自问做到了有礼,而那人还是那样横蛮,君子又会自我反省:‘我必然有不诚挚的地方。’自我反省而达到忠诚,那人蛮横如故,君子就会说:‘这无非是个狂妄之徒罢了,这样的人,与禽兽有什么区别?对禽兽有什么可责备的呢?’
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
因此,君子有长期的忧虑,但却没有短时的后患。至于忧虑是有的:舜是人,我也是人。舜为天下作了榜样,可流传千古,而我还不免是个普通的乡下人,这才是值得忧虑的事情。忧虑又怎么办呢?要做到像舜一样罢了。
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
至于君子所忧虑的事情就没有了。不合于仁的事不做,不合于礼的事不干。如有什么横祸飞来,君子并不担心。”
离娄下·第二十九章 [回目录]
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
禹、后稷生活在太平的时代,多次路过自己的家门却没有进去,孔子称赞他们。颜渊生活在乱世,居住在简陋巷子,一筐饭,一瓢水,人们都无法忍受这种清苦的生活,而颜渊却不改变他乐观的心态。孔子也称赞他。
孟子曰:“禹、稷、颜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被发缨冠而救之,可也。乡邻有斗者,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
孟子说:“禹、后稷、颜渊走的是同样的人生道路。大禹想到天下有遭遇洪水的人,就像自己也被水淹了一样。后稷想到天下还有挨饿的人,就像自己也挨饿一样。所以他们才那样急迫。大禹、后稷、颜渊,如果互相交换一下位置处境,也都会有同样的表现。假设现在有同室的人互相打斗,要去救他们,即使是披头散发,帽缨紊乱去都可以。如果乡邻中有打架的,也披散着头发就戴上帽子去阻止,那未免太糊涂;对这种事,哪怕关起门来不管它也是可以的。”
离娄下·第三十章 [回目录]
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
公都子说:“匡章这个人,全国的人都说他不孝。先生却跟他交游,且对他礼貌有加,冒味地问这是为什么?”
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支,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很,以危父母,五不孝也。章子有一于是乎?
孟子说:“社会上所说的不孝有五种情况:四体不勤,不赡养父母的,是一种不孝。喜欢赌博酗酒,不管赡养父母的,这是第二种不孝。贪财,偏爱妻子儿女,不管赡养父母的,这是第三种不孝。放纵声色欲望,使父母蒙羞的,这是第四种不孝。逞能斗狠,连累父母的,这是第五种不孝。匡章有这其中的哪一种行为呢?
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
匡章不过是因为父子之间相互以善相责而导致关系恶化。以善相责,本是交友之道;父子间以善相责,是最容易伤害感情。
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终身不养焉。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已矣。”
匡章难道不想有夫妻父子之间的感情吗?只因得罪了父亲,被疏远而不能亲近;才抛弃妻子儿女,终身不受他们的奉养。他在心里这样设想,如果不这样做,那不孝之罪就会更大,这就是匡章的真实情况。”
离娄下·第三十一章 [回目录]
曾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诸?”
曾子住在武城时,有越国人侵犯。有人说:“敌寇要来了,何不离开这里呢?”
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修我墙屋,我将反。”寇退,曾子反。
曾子说:“不要让人住我的房子,毁伤了树木。”敌寇退走了,曾子就说:“修理好我的墙屋,我要回来了。”敌寇退走了,曾子就返回。
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则先去以为民望,寇退则反,殆于不可。”
学生们就说:“武城的官员待先生是这样的忠诚和恭敬,一旦敌寇来了,却给百姓做了先离去的榜样;敌寇退了就回来了,这恐怕不可以吧?”
沈犹行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犹有负刍之祸,从先生者七十人,未有与焉。”
沈犹行说:“这不是你们所了解的。从前先生住在我那里,有个名叫负刍的人作乱,跟随老师的七十个人全都躲避开了。”
子思居于卫,有齐寇。或曰:“寇至,盍去诸?”子思曰:“如急去,君谁与守?”
子思居住在卫国,齐国人来进犯。有人说:“敌寇来了,何不离开呢?”子思说:“如果我孔伋走了,卫君跟谁一起防守呢?”
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师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曾子、子思易地则皆然。”
孟子说:“曾子、子思所走的道路是一致的。曾子,当时是老师,相当于父兄;子思,当时是卫君的臣,是小官。曾子、子思互换位置也会这样做。”
离娄下·第三十二章 [回目录]
储子曰:“王使人瞷夫子,果有以异于人乎?”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
储子说:“君王派人观察先生您,您是否真的不同于平常人吗?”孟子说:“我有什么不同于平常人的呢?尧舜也与平常人相同。”
离娄下·第三十三章 [回目录]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瞷良人之所之也。”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
齐国有一个人家中有一妻一妾,她们的丈夫每次出去,一定是酒足饭饱才回来。他妻子问他跟谁在一起吃喝,他说都是富贵权势之人。他的妻子告诉妾说:“丈夫每次外出,都是酒足饭饱才回家,问他跟谁吃喝,他说都是富贵权势之人,但家里从来没有显赫的人来过,我要去偷偷看一下丈夫所去的地方。”次日清早起床,偷偷地跟着丈夫到他所到的地方,遍城的人没有一个停下来跟她丈夫交谈的。后来到了东郊的坟场里,丈夫便走到祭扫坟墓者那里乞讨残剩的祭品;不够饱,又四处张望转向别家乞讨。这就是他酒足饭饱的办法。他妻子回来后,告诉妾,说:“所谓的丈夫,是我们指望依靠过一生的人,现在他却是这个样子!”妻子与妾一起在庭院中咒骂丈夫,哭成一团,而她们的丈夫还不知道,逶迤斜行着从外面回来,在妻妾面前夸耀。
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在君子看来,一些人用来追求升官发财的手段,能够使他们的妻妾不感到羞耻而相对哭泣的,实在是很少的。
万章上·第一章 [回目录]
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孟子曰:“怨慕也。”
万章问:“大舜到田野里,望着天空哭诉,是什么事让他呼告哭泣呢?”孟子说:“这是因为他又怨恨又思念。”
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
万章说:“常听说‘得父母宠爱,高兴而难忘;被父母厌恶,忧愁而不怨恨。’那么,大舜怨恨父母吗?”
曰:“长息问于公明高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高曰:‘是非尔所知也。’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为不顺于父母,如穷人无所归。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
孟子说:“长息曾经问公明高:‘大舜到田野里,我已经听你讲解过了;望着天哭诉,是为了父母,那我就不懂了。’公明高说:‘这就不是你能理解的了。’这是公明高以孝子的心态,认为不应该若无其事,淡然处之:我尽力地耕田,恭敬地完成做儿子的职责而已,至于父母不宠爱我,我有什么办法呢?帝尧派他的九个儿子两个女儿,还有百官带着牛羊、粮食,到农田里去侍奉大舜,天下的许多读书人都去归附他,帝尧考察天下而把天下迁让给舜。因为不被父母喜欢,舜就如同穷人找不到归宿一样。被天下的读书人所喜欢,是每个人的欲望,而不能解开舜的忧愁;喜欢美貌的女子,也是每个人的欲望,娶了帝尧的两个女儿,而还是不能解开舜的忧愁;富裕,也是每个人的欲望,拥有了整个天下,也还是不能解开舜的忧愁;尊贵,也是每个人的欲望,身为天子那样的尊贵,也还不能解开舜的忧愁。被人喜爱、喜好美色、富裕且尊贵,没有一样能解除舜的忧愁,惟有让父母顺心才能解忧。人在少年时,仰慕父母;知道爱好美色了,则思念年轻漂亮的了;有了妻子,就会思念家室;入仕作官就会思念君主,得不到君主赏识就会内心焦躁。只有最孝顺的人终身思念父母。到了五十岁还思念父母的人,我在大舜身上见到了。”
万章上·第二章 [回目录]
万章问曰:“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
万章问:“《诗经》上说:‘娶妻应该怎么办?必须要先禀告父母。’相信这话的,该没人比得上舜了。可是舜没有报告父母就娶妻了,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曰:“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
孟子说:“禀告了父母就娶不到妻子了。男女结合成家,是人生的重大伦常。如果禀告了,就要废弃这个伦常,结果便不免怨恨父母,所以就不先禀告父母了。”
万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
万章说:“舜的不先禀告父母便娶妻的道理,我已聆听了您的教诲;帝尧嫁女儿给大舜而不禀告舜的父母,这又是为什么呢?”
曰:“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妻也。”
孟子说:“帝尧也知道如果告诉了舜的父母女儿就嫁不成了。”
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
万章说:“父母叫舜去整修谷仓顶,然后撤掉了梯子,父亲瞽瞍还放火焚烧谷仓。又要舜去淘井,瞽瞍一出井就堵塞盖住了井口。舜的弟弟象说:‘谋害舜都是我的功绩,牛羊分给父母,粮仓分给父母,兵器归我,琴归我,弤弓归我,让二位嫂子伺候我睡觉。’象走进舜的屋子,舜却安坐在床上弹琴。象说:‘我想你想得好苦啊。’显得很尴尬。舜说:‘我心里想的唯有臣子和百姓,你就协助我管理他们吧。’我不知舜当时知不知道象打算杀害自己?”
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
孟子说:“怎么会不知道呢?象忧愁他也忧愁,象高兴他也高兴。”
曰:“然则舜伪喜者与?”
万章说:“那么,舜是假装高兴吗?”
曰:“否。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
孟子说:“不。从前有人送条活鱼给郑国的子产,子产叫管理池沼的人把鱼养在池塘里,管池沼的人却把鱼煮来吃了,却向子产汇报说:‘刚放它时,好象犯人一样死气沉沉的,过了一会,就欢乐起来,很快就悠然游往水深处而找不见了。’子产说:‘它得到它所在的地方了,它得到它所在的地方了。’小吏退出后,对人说:‘谁说子产很有智慧?我已经把鱼煮熟吃了,他还说,它得到它所在的地方了,它得到它所在的地方了。’所以对君子可以欺骗其方正,却难以蒙蔽他离开正道。象用敬爱兄长的办法来欺骗舜,所以舜真诚地相信而感到高兴,怎么能说是假装的呢?”
万章上·第三章 [回目录]
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
万章问:“象每天把杀害舜作为事务,舜被拥立为天子后只是将他流放,这是为什么呢?”孟子说:“实际是封了他做诸侯,但也有人说是流放他。”
万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
万章说:“舜将共工流放到幽州,发驩兜流放到崇山,把三苗的国君流放到三危,诛杀鲧于羽山。惩处这四个罪犯而天下归服,这是惩办不仁之人的缘故。象是个很不仁的人,却将他封在有庳国,有庳国的人又有什么罪过?仁人做事难道就这样吗?他人有罪就惩罚,弟弟有罪就封他为诸侯?”
曰:“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为天子,弟为匹夫,可谓亲爱之乎?”
孟子说:“仁人对于弟弟,不隐藏心中的愤怒,也不留下怨恨,只是亲他爱他而已。亲近他,是想要他尊贵;爱护他,是想要他富裕。封他到有庳国,正是要使他尊贵和富裕。本身是天子,弟弟却是平民,能够称之为亲近和爱护吗?”
“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
万章说:“那又冒昧地请问,有人说这是流放,这是指什么呢?”
曰:“象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谓也。”
孟子说:“虽然把象封在有庳,但象不能够直接管理国家,舜派官员管理国家而把收的税给象使用,所以称之为流放。怎么能让他残暴地对待老百姓呢?尽管如此,舜还是想常常见到他,所以让他不断来朝见。所谓‘不一定要等到朝贡,就因政务需要而加强与有庳国的联系。’说的就是这件事。”
万章上·第四章 [回目录]
咸丘蒙问曰:“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识此语诚然乎哉?”
咸丘蒙问:“古语说:‘道德高尚的人,君主不能把他看作臣子,父亲不能把他看作儿子。’舜南面而立当了天子,尧带领诸侯向北面朝见他,瞽瞍也向北面朝见他。舜见到瞽瞍,神情局促不安。孔子说:‘那个时候,天下真是岌岌可危啊!’不知道这话确实如此吗?”
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为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
孟子说:“不,这不是君子所说的,是齐国东郊老百姓的野话。是尧上了岁数而叫舜代理天子的。《尧典》上说:‘舜代理了二十八年,尧才去世,人们像死了父母一样服丧三年,民间停止了一切音乐。’孔子说:‘天上没有两个太阳,百姓没有两个天子。’要是舜已做了天子,又率领天下诸侯为尧服丧三年,那就是有两个天子了。”
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此之谓也。书曰:‘只载见瞽瞍,夔夔齐栗,瞽瞍亦允若。’是为父不得而子也。”
咸丘蒙说:“舜不以尧为臣,我已聆听了您的教诲。《诗经》中说:‘走遍天下,没有一处不是天子的土地;围绕四周,没有一个不是天子的臣民。’舜既然做了天子,请问瞽瞍却不是臣民,这该作何解释呢?”孟子说:“这首诗,不是你所理解的那样;而是说为王事勤劳不能奉养父母。诗中的意思是说:‘这些都是大王的事务,只有我才更辛劳。’所以解说《诗经》的人,不能因为文字损害语句,不能以语句损害原作主旨。要用自己的思考去领会诗意,才能得到诗的真谛。如果只看辞句,《云汉》诗篇说:‘周朝剩余的平民,没有一个生存。’相信这个话,就等于说周朝没有后代了。孝子的思想,最大的就是尊敬父母;尊敬父母的最高程度,最大的莫过于以天下来奉养父母。作为天子的父亲,尊贵到了极至;以天下来奉养他,奉养达到了极至。《诗经》上说:‘长久言说孝的思想,孝的思想是准则。’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书》说:‘舜恭敬地来见瞽瞍,以至谨慎战栗,瞽瞍也就相信舜的诚心而顺着儿子了。’这怎能说是父亲不能以他为子呢?”
万章上·第五章 [回目录]
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
万章问:“尧把天下交给舜,有这回事吗?”孟子说:“不。天子不能把天下交给他人。”
“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曰:“天与之。”
万章说:“那么舜得到天下,是谁给他的呢?”孟子说:“是上天给他的。”
“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万章说:“上天给他的,是上天谆谆教导命令他的吗?”孟子说:“不,上天不说话,是用行为和事实来示意而已。”
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万章说:“用行为和事实来示意,是怎么回事呢?”孟子说:“天子能向上天推荐人,却不能让天下把天下交给他人;诸侯能向天子推荐人,却不能让天子给他做诸侯;大夫能向诸侯推荐人,却不能让诸侯给他做大夫。从前,尧将舜推荐给天,天接受了;又将他公开向老百姓介绍,老百姓接受了;所以说,上天不说话,只是用行为和事实来示意而已。”
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
万章说:“冒味地请问,向上天推荐,而上天接受了;介绍给老百姓,老百姓也接受了,这怎么样说?”
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太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
孟子说:“尧派舜主持祭祀仪式,神灵都来享用了,这是上天接受了;派舜主持政事,而政事治理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这就是民众接受了。是上天把天下交给舜,是百姓把天下交给舜,所以说,天子不能把天下交给他人。舜辅佐尧二十八年,这不是单凭人力就能做到的,这有上天的力量。尧去世,三年服丧后,舜避开尧的儿子一直到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拜天子,不去见尧的儿子而去拜见舜;打官司的人,不去见尧的儿子而去拜见舜;歌颂的人,不歌颂尧的儿子而歌颂舜,所以说,这是天意。这之后舜才回到中原,继承天子之位。如果居住尧的宫殿,逼迫尧的儿子,就是篡夺,而不是上天给的了。《尚书·泰誓》上说:‘上天所看见的来自于人民所看见的,上天所听见的来自于人民所听见的。’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万章上·第六章 [回目录]
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
万章问:“听人说,到禹的时代道德衰微了,天下不传给贤人,却传给儿子,有这回事吗?”
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于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继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汤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太甲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三年,太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己也,复归于亳。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
孟子说:“不对,不是这样的。上天想把天下给贤人,就会给贤人;上天想把天下给儿子,就会给儿子。从前,舜将禹推荐给上天,经过十七年,舜去世,服丧三年后,禹避开舜的儿子到了阳城,天下的老百姓都跟随着他,就像尧去世后不跟从尧的儿子而跟从舜一样。禹向上天推荐益,经过七年,禹去世,服丧三年后,益避开禹的儿子到了箕山的北面,朝见天子、打官司的人不去见益而去见启,他们说:‘这是我们君主的儿子。’歌颂的人都不歌颂益而歌颂启,他们说:‘这是我们君主的儿子。’尧的儿子丹朱不贤能,舜的儿子也不贤能。舜辅佐尧,禹辅佐舜,经历的岁月多,对百姓的恩惠时间也久。启很贤明,能虔诚地继承禹的传统。益辅佐禹,经历的时间短,对百姓施恩泽不长。舜、禹、益之间,相去久远,他们的儿子贤明或不贤明,都是天意,不是人的力量所能为的。凡事不是人力所能办到的却自然办到了的,都是天意。不是人力所能招致的却自然来到了的,就是命运。一个平民而能拥有天下,品德修养必然象舜和禹一样,而且还要有天子的推荐,所以孔子就没能拥有天下。继承祖先而拥有天下的,上天所废弃的,必然是象夏桀、商纣一样的人,所以益、伊尹、周公也没能拥有天下。伊尹辅佐商汤统一了天下,商汤去世,太丁也没有做天子,外丙继位两年,仲壬在位四年,太甲破坏了商汤的典章法律,伊尹就把他流放到桐邑。过了三年,太甲悔过认罪,自己埋怨自己,在桐邑学习仁爱和改变行为方式,三年中,他听从伊尹对自己的训导,于是又回到亳都当天子。周公之所以没能拥有天下,就和益在夏代、伊尹在殷朝一样。孔子说:‘唐尧、虞舜让位给贤者,夏、商、周三代王位世代继承,道理是一样的。’”
万章上·第七章 [回目录]
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
万章问:“人们说‘伊尹曾用割肉烹调技术来求取商汤王’,有这回事吗?”
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汤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于吾身亲见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末闻以割烹也。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
孟子说:“不,不是这样的。伊尹在莘国的郊野耕种,而欣赏喜爱尧、舜所行的道路。如果不是尧、舜的行为方式,不是尧、舜所走的道路,即使把天下的财富都作为俸禄给他,他也不屑一顾。即使给他一千辆马车,他也不看一眼。如果不是尧、舜的行为方式,不是尧、舜所走的道路,他一点小东西也不会拿给别人,也不会向别人要一点小东西。商汤王派人用皮币帛礼聘请他,他很傲慢地说:‘我要汤的财物干什么呢?怎么能比得上我安于田野之中,在此以尧、舜之道为乐趣呢?’商汤王三次派人去聘请他,他后来改变了想法说:‘我与其身居田野之中,由此以尧、舜之道为乐趣,但我怎么能使现在的君主成为尧、舜一样的君主呢?我怎么能使现在的百姓成为尧、舜治理下的百姓呢?我何不在我有生之年亲眼看到这些呢?上天生育这些民众,使先明理的人启发后明理的人,使先觉悟的人启发后觉悟的人。我,是上天生育这些民众中先觉悟的人,我要用这个尧、舜之道来启发上天所生活民众。不是我去启发他们觉醒,又有谁呢?’“想这天下的百姓,一个个男子和女子如果有没受到尧、舜之道恩惠的,就好象是自己将他们推进水沟中一样。伊尹就是这样自愿把天下的重担挑在肩头的,所以他俯就商汤王而游说征伐夏国以拯救人民。我没有听说过有自身屈曲而能矫正别人,有屈辱自己而能够匡正天下的人?圣人的行为方式是不同的,有的远避,有的亲近,有的离去,有的不离去;归根究底洁身自好而已。我只听说伊尹以尧、舜之道求取商汤王,却没有听说用割肉烹调技术来求取商汤王。《伊训》里说:‘上天的讨伐起自夏桀自己,我不过是从亳都开始着手的。’”
万章上·第八章 [回目录]
万章问曰:“或谓孔子于卫主痈疽,于齐主侍人瘠环,有诸乎?”
万章问:“有人说,孔子在卫国宦官痈疽家里主持私塾教务,在齐国时住在太监瘠环家里主持私塾教务,有这样的事吗?”
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为之也。于卫主颜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阨,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
孟子说:“不,不是这样的,这是好事之徙编造出来的。孔子在卫国时在颜雠由家,弥子的妻子和子路的妻子是姐妹,弥子告诉子路说:‘孔子要是住在我家,便可以得到卫国的卿位。’子路将这话告诉孔子,孔子说:‘凡事皆有天命。’孔子进依照行为规范,退依照行为方式,得到或得不到都说是‘有天命安排’。如果他住在痈疽和宦官瘠环家中去,就是无视礼义和命运了。孔子在鲁国和卫国不顺心,又遇上宋国的司马桓魋想要在路上拦截杀害他,于是就改变装束通过宋国。那个时候孔子正是处在困境之中,便住在陈国司城贞子家里,做了陈侯周的臣子。我听说观察身边的大臣,主要看他的所作所为;而远方的大臣呢,就要看他拥护的主人是谁。如果孔子在宦官痈疽和太监瘠环家里主持私塾教务,怎么还能算是孔子呢?”
万章上·第九章 [回目录]
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信乎?”
万章问:“有人说,百里奚以五张羊皮的价格将自己卖给秦国养牲畜的人,替人养牛,以此来谋求秦穆公的录用,你相信这件事情吗?”
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穆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
孟子说:“不,不是这样的,这是好事之徒编造出来的。晋国人拿垂棘出的美玉和屈地产的好马,向虞国借道攻打虢国。宫之奇劝谏虞君,百里奚没有劝阻,因为他知道虞君是劝阻不了的于是就离去了。他到秦国时,已有七十岁了,竟会不知道以养牛的方式去干求秦穆公是秽行,能说是聪明吗?知道不可不可劝阻便不去劝阻,能说是不明智吗?知道虞君将要毁亡而先离开,就不可以说不明智了。当时在秦国被选荐,知道秦穆公是个有作为的人而辅佐,难道说不明智吗?辅佐秦国而使秦国的君主名扬天下,并可流传后世,不贤明能做到这样吗?卖掉自己以成就君主,连一般乡党中清白的人都不肯干,怎么能说贤者倒肯这样干呢?”
万章下·第一章 [回目录]
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听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孟子说:“伯夷这个人,眼睛不看丑恶的景象,耳朵不听丑恶的声音。不是他自己认可的君主,不侍奉;不是他认可的民众,不役使。国家有治就积极进取,国家混乱他就退避隐居。横暴放纵的政事出现的地方,横暴放纵的民众居住的地方,他都不能忍受在那里居住。想象着和乡下人相处,就象穿戴着上朝的衣帽坐在污泥炭灰之中一样。在商纣王的时候,他住在北海之滨,以等待天下能够清明。所以,听到伯夷这种风范的,贪婪的人也会变得清廉,懦弱的人也会树立志向。
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
伊尹说:‘为何侍奉不理想的君主呢?为何役使不信任的民众呢?’国家有治积极进取,国家混乱也积极进取,他又说:‘上天生育这些民众,是要使先知的人帮助后知的人知道,使先觉的人帮助后觉的人觉悟。我,就是上天降生的百姓中先觉悟的人,我要用这个尧、舜之道去帮助那些上天所生的民众。’想那天下的百姓,天下百姓中有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没有得到尧舜之道恩泽的,就像是自己将他们推进沟中去一样。伊尹就是这样自愿把天下的重担挑在肩头的。
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阨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
柳下惠并不觉得侍奉贪官污吏是耻辱,不会因官职小而觉得卑贱;进到朝廷不隐瞒自己的才干,一定根据自己的原则办事;被冷落遗忘而隐逸也不怨恨,处于困窘之境也不忧愁。与乡里的农民相处,很随便地而不忍心离开。所以他说:‘你是你,我是我,即使有美女一丝不挂赤裸裸站在我身边,又怎么能迷惑沾染我呢?’所以听说柳下惠风范的人,狭隘的人变得宽容,刻薄的人变得厚道。
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孔子离开齐国,把已浸在水中的米捞起来就走;离开鲁国,却说:‘我们慢慢走吧,这是离开祖国的做法。’该快就快,该久就久,该闲处在家就闲处在家,该做官就做官。这就是孔子。”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也,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
孟子说:“伯夷这个人,是圣贤中清高的人;伊尹这个人,是圣贤中有责任的人;柳下惠这个人,是圣贤中的随和的人;孔子这个人,是圣贤中能够因时而变的人。孔子可说是集大成了。所谓集大成者,就好比演奏音乐时敲击金钟而玉磐也有振动一样。所谓的金声,是节奏旋律的开始;所谓玉振,是节奏旋律的终结。所谓节奏旋律的开始,是智的体现;所谓节奏旋律的终结,是圣的体现。智,就好比技能;圣,就好比力量。这就像射箭于百步之外,箭能到达,是你的力量;箭能射中,就不单靠力量了。”
万章下·第二章 [回目录]
北宫锜问曰:“周室班爵禄也,如之何?”
北宫錡问:“周王室颁布的爵位和俸禄,是怎么做的呢?”
孟子曰:“其详不可得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轲也,尝闻其略也。天子一位,公一位,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大夫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大国地方百里,君十卿禄,卿禄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次国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小国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上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
孟子说:“详情已经不可能知道了。诸侯们都厌恶它妨害了自己的利益就把那些文献销毁了,但我也听说过大概的情况。天子是一级,公是一级,侯是一级,伯是一级,子、男同是一级,总共五个等级。君是一级,卿是一级,大夫是一级,上士是一级,中士是一级,下士是一级,总共六个等级。天子控制的地方,方圆千里,公侯的封地方圆百里,伯的封地方圆七十里,子、男爵的封地方圆五十里,总共四个等级。不能达到方圆五十里的,不能与天子联系,只能附属于诸侯,叫做附庸。天子朝中的卿所受的封地视同为侯爵一样,大夫的封地视同为伯爵,元士的封地视同为子、男爵。大的诸侯国方圆百里,国君的俸禄十倍于卿,卿的俸禄四倍于大夫,大夫的俸禄倍于上士,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下士与在官府服役的平民同样俸禄,俸禄足以代替他们耕种的收入。次一等的诸侯国方圆七十里,国君的俸禄十倍于卿,卿的俸禄三倍于大夫,大夫倍于上士,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下士与在官府服役的平民同样俸禄,俸禄足以代替他们耕种的收入。小的诸侯国家方圆五十里,国君的俸禄十倍于卿,卿的俸禄二倍于大夫,大夫倍于上士,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下士与在官府服役的平民同样俸禄,俸禄足以代替他们耕种的收入。耕种者的收入大概是这样,一个农夫有百亩地;百亩地都施肥耕作,上等的农夫可供养九人,稍次一点的可供养八人,中等的可供养七人,稍次一点的可供养六人,下等的可供养五人。平民在官府服役的,俸禄按这个来分等差。”
万章下·第三章 [回目录]
万章问曰:“敢问友。”
万章问:“请问如何交友?”
孟子曰:“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孟献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乐正裘、牧仲,其三人,则予忘之矣。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惠公曰:‘吾于子思,则师之矣;吾于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于亥唐也,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疏食菜羹,未尝不饱,盖不敢不饱也。然终于此而已矣。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弗与食天禄也,士之尊贤者也,非王公之尊贤也。舜尚见帝,帝馆甥于贰室,亦飨舜,迭为宾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孟子说:“不倚仗年岁大,不倚仗地位高,不倚仗有钱势的兄弟。交友,是以品德相交,决不可有所倚仗。孟献子,是拥有兵车百乘的世家,有五个朋友,乐正裘、牧仲、其他三个人的姓名我忘记了,孟献子和这五个人互助合作,是不提献子家的地位的。这五个人如果也看重献子家的地位,就不会与他互助合作了。不仅是拥有兵车百乘的世家如此,即使小国的国君也有这个问题。费惠公说:‘我对于子思,看成是老师;我对于颜般,则是互助合作关系;王顺、长息则是侍奉我的臣子。’不仅是小国的君主如此,即使是大国的君主也有这个问题。晋平公对于亥唐这个人,叫他进去就进去,叫他坐下就坐下,叫他吃饭就吃饭,哪怕是粗茶淡饭,从不会不吃饱,因为不敢不吃饱。然而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并不与他共居官位,不与他共理政事,不与他共享俸禄。这只是读书人对贤者的尊敬,不是王公对贤者的尊敬。舜去进见帝尧,帝尧让女婿住在备用的房间里,也宴请舜,互为宾主,这是天子跟普通人互助合作的行为方式。以职位低的人尊敬职位高的人,就称为尊重贵人。以职位高的人尊敬职位低的人,就称为尊敬贤人。尊重贵人,尊敬贤人,其行为方式都是一样的。”
万章下·第四章 [回目录]
万章问曰:“敢问交际何心也?”孟子曰:“恭也。”
万章问:“冒昧地请问与人相交会合,用哪种心思?”孟子说:“恭恭敬敬就行了。”
曰:“却之却之为不恭,何哉?”曰:“尊者赐之,曰‘其所取之者,义乎,不义乎’,而后受之,以是为不恭,故弗却也。”
万章说:“一次又一次地拒绝就是不恭敬,这是为什么?”孟子说:“尊贵的人赏赐的,就说:‘我收取这个东西,是最佳行为方式吗?或者不是最佳行为方式呢?’然后再接受,这是不恭敬的,所以不要拒绝。”
曰:“请无以辞却之,以心却之,曰‘其取诸民之不义也’,而以他辞无受,不可乎?”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
万章说:“请问我们不在口头上拒绝,而只是在心里拒绝,心想:‘这东西取自于民众不是用最佳行为方式。’而用其它借口不接受,难道不可以吗?”孟子说:“人与人的交往有一定的道路,人与人的相互接受也要遵循社会行为规范,这就是孔子也接受礼物的原因。”
万章曰:“今有御人于国门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馈也以礼,斯可受御与?”曰:“不可。康诰曰:‘杀越人于货,闵不畏死,凡民罔不譈。’是不待教而诛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于今为烈,如之何其受之?”
万章说:“如果现在国门外有个靠打家劫舍为生的强盗,他以正当理由送礼,按礼节赠送,这样也可以接受他抢来的东西吗?”孟子说:“不可以接受。《康诰》上说:‘杀人而掠夺财物,强悍不怕死,凡是人民没有不憎恶的。’这种人不必等待教育就可以诛杀他。殷从夏接受这条法规,周又从殷接受这条规,这是他们所不愿意更改的。如今这种杀人越货的现象愈演愈烈,如何能接受这种馈赠呢?”
曰:“今之诸侯取之于民也,犹御也。苟善其礼际矣,斯君子受之,敢问何说也?”曰:“子以为有王者作,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夫谓非其有而取之者盗也,充类至义之尽也。孔子之仕于鲁也,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猎较犹可,而况受其赐乎?”
万章说:“如今的诸侯们所取的都是人民的,就好像是抵御人民。如果善于用社会行为规范来会合,这些君子也接受,请问这有什么说法呢?”孟子说:“你以为有圣王兴起,就会对现在的诸侯们一律加以诛杀吗?还是经过教育仍不悔改再去诛杀?所谓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去巧取豪夺的叫强盗,这是从高度抽象的角度考虑的。并不是把他看成是真的强盗。孔子在鲁国当官的时候,鲁国人玩争夺猎物的游戏,孔子也参加玩这种游戏。争夺猎物尚且可以,何况于接受他们的赏赐?”
曰:“然则孔子之仕也,非事道与?”曰:“事道也。”
万章说:“那么孔子之所以当官,不是为了从事人生的道路吗?”孟子说:“他是在从事人生的道路。”
“事道奚猎较也?”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曰:“奚不去也?”
万章说:“从事人生的道路还要去争夺猎物吗?”孟子说:“孔子先用文书籍册规正祭祀仪式上用的器物,不用四方献来的食物供祭祀改变文书籍册规正之用。”万章说:“那么孔子为什么不离去呢?”
曰:“为之兆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后去,是以未尝有所终三年淹也。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也。于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于卫灵公,际可之仕也;于卫孝公,公养之仕也。”
孟子说:“他是为了兆民,兆民足以有所行为,而国君不行为,而后他才离去,所以他没有在一个地方淹留过三年。孔子有时见到道可行而可以出来当官,有时可以会合时可以当官,有时因国君养贤而当官。对季桓子,是道可行才当官;对卫灵公,是为了会合其意才当官;对卫孝公,是因为国君养贤才当官。”
万章下·第五章 [回目录]
孟子曰:“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娶妻非为养也,而有时乎为养。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恶乎宜乎?抱关击柝。孔子尝为委吏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
孟子说:“出来做官并不是因为贫穷,但有时也是因为贫穷。娶妻子不是为了奉养双亲,但有时也是为了奉养双亲。如果是因为贫穷,那就应该辞去尊贵的而居于卑贱的职位。辞去尊贵的而居于卑贱的,辞去富裕的而居于贫穷的,怎么样才合适呢?那就是守门打更。孔子曾经做过管理仓库的小官,他说:‘把帐算好就行了。’他也曾做过管理畜牧的小官,他说:‘牛羊能够茁壮成长就行了。’如果职位很低却去议论国事,是罪过。在朝廷做官,却不能推行道义,那是耻辱。”
万章下·第六章 [回目录]
万章曰:“士之不托诸侯,何也?”孟子曰:“不敢也。诸侯失国,而后托于诸侯,礼也;士之托于诸侯,非礼也。”
万章问:“读书人不能依托于诸侯,这是为什么呢?”孟子说:“是不敢。诸侯失去了自己的国家,去依附别的国家,这合礼;读书人依附于诸侯,不合礼。”
万章曰:“君馈之粟,则受之乎?”曰:“受之。”
万章说:“如果国君赠送粮食给他,那接不接受呢?”孟子说:“可以接受。”
“受之何义也?”曰:“君之于氓也,固周之。”
万章说:“接受馈赠是什么道理呢?”孟子说:“国君对于流动的外来百姓,也是要周济的。”
曰:“周之则受,赐之则不受,何也?”曰:“不敢也。”
万章说:“周济则接受,赏赐则不接受,这是为什么呢?”孟子说:“不敢呀。”
曰:“敢问其不敢何也?”曰:“抱关击柝者,皆有常职以食于上。无常职而赐于上者,以为不恭也。”
万章说:“冒昧地请问这是什么原因呢?”孟子说:“看门打更的人都正当职务并能从上面领取俸禄,没有正当职务接受国君的赏赐,这是一种不恭敬的行为。”
曰:“君馈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曰:“缪公之于子思也,亟问,亟馈鼎肉。子思不悦。于卒也,摽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后知君之犬马畜伋。’盖自是台无馈也。悦贤不能举,又不能养也,可谓悦贤乎?”
万章说:“国君赠送,就接受,不知道能经常这样吗?”孟子说:“鲁缪公对于子思,屡次派人去问候,并赠送肉食。子思对此很不高兴。最终,直接把来的使者赶出了大门,向北面叩头作揖而拒绝接受馈送,说:‘至今才知道君主是把我孔伋当成狗马来畜养。’就是从这时起使者不再来送东西了。很喜欢贤才但不举荐任用,又不能用养贤的方法来对待,这能说是喜欢贤才吗?”
曰:“敢问国君欲养君子,如何斯可谓养矣?”曰:“以君命将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后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子思以为鼎肉,使己仆仆尔亟拜也,非养君子之道也。尧之于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于畎亩之中,后举而加诸上位。故曰:“王公之尊贤者也。”
万章说:“冒昧地请问国君想奉养君子,怎样做才能说是奉养呢?”孟子说:“用国君的名义馈赠,他先作揖、后叩头地接受了。以后管仓库的人不断送来粮食,管膳食的人不断送来肉食,就不再用国君的名义。子思认为,馈送肉食使自己十分麻烦地一再作拜行礼,这不是供养君子的办法。尧对于舜,使自己的九个儿子侍奉舜,又把两个女儿嫁给舜,百官、牛羊、仓库等都齐备了,使舜在田野中接受供养,然后才提升他担任很高的职位,所以说,王公之尊贤者是这样的。”
万章下·第七章 [回目录]
万章曰:“敢问不见诸侯,何义也?”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不传质为臣,不敢见于诸侯,礼也。”
万章问:“冒昧地请问,不去见诸侯,是什么什么道理呢?”孟子说:“住在城中的叫市井臣民,住在乡下的叫草野臣民,都称为庶人。庶人没有传送见面礼而为臣属,不敢谒见诸侯,这是合乎礼的。”
万章曰:“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曰:“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
万章说:“作为庶人,要他去服役,他就去服役;君主想见他,就召他,而他却不去见,这是为什么呢?”孟子说:“去服役,合乎义;去见,不合乎义。况且君主之所以想见到这个人,为的是什么呢?”
曰:“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曰:“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缪公亟见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
万章说:“是因为这个人见多识广,是因为这个人贤能。”孟子说:“就因为见多识广而召见?那么天子都不召见自己的老师,何况诸侯们呢?如果是因为贤能而召见,那么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想见贤人而召他来见的。鲁缪公多次见子思,说:‘以古代千乘之国互助合作的方式来对待读书人,你觉得怎么样?’子思很不高兴地说:‘古代人是这样说的:侍奉就是侍奉,怎么能说是互助合作呢?’子思的不高兴,岂不是等于说以地位而言,你是君主,我是臣子,怎么敢与君主互助合作?论品德,那是你求教于我;怎么可以说得上互助合作?有千辆兵车的国君,想与他谈互助合作都不可能,更何况是召见呢?从前齐景公田猎时,用旌旗召唤管理园林的官吏而召唤不来,就想杀掉他。‘有志之士不会忘记自己身处沟壑的处境,有勇之士不会忘记抛头颅洒热血。’孔子会取哪一种呢?取不召唤就不去的那种。”
曰:“敢问招虞人何以?”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旗,大夫以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往哉。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诗云:‘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
万章说:“冒昧地请问召唤管理园林的官吏要用什么方式呢?”孟子说:“用皮帽子。召唤百姓用锦旗,召唤读书人用上绘交龙并有铃铛的旗子,召唤大夫用牦牛尾或兼五采羽毛饰竿头的旗子。用招唤大夫的方法招唤管理园林的官吏,管理园林的官吏死也是不敢去的;以招唤读书人的方法招唤百姓,百姓怎么敢前去呢?更何况用招唤不贤能的人的方法招唤贤人呢?想要见贤能的人而不遵守一定的道路,就好比要人家进来却紧闭着大门一样。所谓行为方式,是路;所谓行为规范,是门。惟有君子能走这条路,能出入这扇门。《诗经》上说:‘周朝所推行的道路如有基础,其笔直就象箭杆,君子所走的这条道路,是小人所必须效法的。’”
万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非与?”曰:“孔子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也。”
万章说:“孔子,闻君主召唤,不等马车驾好就先出发了,那孔子错了吗?”孟子说:“孔子当时正在做官,有官职在身,国君是以他的职务召唤他。”
万章下·第八章 [回目录]
孟子谓万章曰:“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
孟子告诉万章说:“一个乡的善士就与一个乡的善士交朋友,一个国家的善士就与一个国家的善士交朋友,天下的善士就与天下的善士交朋友。认为与天下的善士交朋友还不能满足,又上溯讨论古代的人,吟诵他们的诗歌,研读他们的著作,不了解他们的为人,可以吗?所以要讨论他们所处的时代。这就是上溯与古人交朋友。”
万章下·第九章 [回目录]
齐宣王问卿。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
齐宣王向孟子请教关于大臣公卿的问题。孟子说:“大王问的是什么样的卿呢?”
王曰:“卿不同乎?”曰:“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
齐宣王说:“难道卿还有不同的吗?”孟子说:“是不同的,有王室宗族的公卿,有非王族的异姓公卿。”
王曰:“请问贵戚之卿。”曰:“君有大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易位。”王勃然变乎色。
齐宣王说:“请问王室宗族的卿。”孟子说:“国君有大的过错他们就劝谏,反复劝谏不听从,就另立国君。”
曰:“王勿异也。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王色定,然后请问异姓之卿。
齐宣王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孟子说:“大王不要见怪,大王问臣,臣不敢不以实话答复。”齐宣王脸色平静下来,然后问非王族的公卿。
曰:“君有过则谏,反覆之而不听,则去。”
孟子说:“国君有过错他们则劝谏,反复劝谏不听,他们就会辞官离开。”
告子上·第一章 [回目录]
告子曰:“性,犹杞柳也;义,犹桮棬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桮棬。”
告子说:“人性,好比是杞柳,仁义好比是杯盘;使人性具有仁义,就好比是用杞柳制成杯盘。”
孟子曰:“子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桮棬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桮棬也?如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桮棬,则亦将戕贼人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
孟子说:“你是顺着杞柳的本性来做成杯盘呢?还是伤害它的本性来做成杯盘?如果说是伤害杞柳的本性去制成杯盘,那么你也会伤害人的本性使其具备仁义吗?带领天下人来祸害仁义的,一定是你这种言论。”
告子上·第二章 [回目录]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
告子说:“人性就好比是水势急速的水流,在东边冲开缺口就向东流,在西边冲开缺口就向西流。所以人性没有善与不善之分,就好比水没有流向东西方之分。”
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搏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孟子说:“水流确实没有东流西流之分,但是没有上流下流之分吗?人的本性是善良的,就好比是向下流淌一样。人的本性没有不善良的,水的本性没有不向下流淌的。如今的水,被击打就可以溅得很高,可以使它高过额头;堵塞水道使它倒行,就可以使它流上山岗。难道这是水的本性吗?是形势使它这样的。人之所以可以使他不善良,其本性的变化也是一样的。”
告子上·第三章 [回目录]
告子曰:“生之谓性。”
告子说:“天生的禀赋就称为性。”
孟子曰:“生之谓性也,犹白之谓白与?”曰:“然。”
孟子说:“天生的禀赋就称为性,那像白色的东西就称为白吗?”告子说:“是的。”
“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曰:“然。”“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
孟子说:“那么白色的羽毛的白就犹如白雪的白,白雪的白就好比是白玉的白吗?”告子说:“是的。”孟子说:“那么狗的本性就好比是牛的本性,牛的本性就好比是人的本性?”
告子上·第四章 [回目录]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
告子说:“喜好美食和美色,是人的本性。仁,是内在的,不是外在的;义,是外在的,不是内在的。”
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
孟子曰:“有什么根据说仁爱是内在的而义是外在的呢?”
曰:“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故谓之外也。”
“他比我年长,我就尊敬他,不是预先就有‘尊敬他’的念头在我心里的;好比他肤色白,我便认为他白,是由于他的白显露在外的缘故,所以说义是外因引起的。”
曰:“异于白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与?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
“白马的白和白人的白没有什么不同;不知道对老马的尊敬,也没有什么区别于对长者的尊敬的吗?而且你所说的义,是在于长者呢,还是在于尊敬长者的人呢?”
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
“是我弟弟,我就爱他;是秦国人的弟弟,就不爱他,这是因为我的关系而乐意如此,所以说(仁)是生自内心的。尊敬楚国人中的长者,也尊敬我自己的长者,这是由对方年长决定的,所以说(义)是外因引起的。”
曰:“耆秦人之炙,无以异于耆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耆炙亦有外与?”
“爱吃秦人的烤肉,与爱吃我自己的烤肉没有什么不同,事物也有类似的情形,那么,爱吃烤肉的心愿难道也是外在的吗?”
告子上·第五章 [回目录]
孟季子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
孟季子问公都子说:“为什么说义是内在的呢?”
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
公都子说:“它表达我的敬意,所以说是内在的。”
“乡人长于伯兄一岁,则谁敬?”曰:“敬兄。”
孟季子问:“有一个乡里的人比你兄长大一岁,该尊敬谁呢?”公都子说:“尊敬兄长。”
“酌则谁先?”曰:“先酌乡人。”
孟季子问:“同席饮酒,先给谁斟酒呢?”公都子说:“先给乡里人。”
“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
孟季子说:“你内心尊敬的是兄长,却礼敬年长的乡人,可见义是外在的,不是由内心发出的。”公都子不能应答,便把这事告诉孟子。
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
孟子说:“应该尊敬叔父呢?还是尊敬弟弟呢?他会说:‘尊敬叔父。’你说:‘弟弟是祭祀时代表死者受祭的人,那该尊敬谁呢?’他会说:‘尊敬弟弟。’你就说:‘为什么又说要尊敬叔父呢?’他会说:‘这是因为地位的缘故。’你就说:‘是因为地位的缘故,需要尊敬兄长,但在不同的场合就该恭敬地对待他人。’”孟季子听了这些话后,说:“在这种情况下尊敬叔父,在那种情况下尊敬弟弟,这毕竟是外在情况决定的,并不是由内心发出的。”公都子说:“冬天则喝热汤,夏天则喝凉水,那么饮食是由外在的天气所决定的吗?”
告子上·第六章 [回目录]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
公都子说:“告子认为:‘人性本没有善与不善。’有人说:‘人性可以为善,也可以为不为善;所以文王、武王在位,人民就喜好善;幽王、厉王在位,人民就喜好暴行。’还有人说:‘有的人本性善,有的人本性不善;所以当尧为君主时就有像这样的坏人;有瞽瞍这样坏的父亲时就有舜这样好的儿子;以纣这样暴虐的侄子,而且做了君主,却有微子启、王子比干这样仁德的贤人。’如今说‘人性本善’,那么他们说的都不对吗?”
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夷,好是懿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夷也,故好是懿德。’”
孟子说:“要说人本来的性情,则是可以为善的,这就是我所说的人性本善。至于有的人行为不善,不是人本质的过错。同情之心,人人都有;羞耻之心,人人都有;恭敬之心,人人都有;是非曲直之心,人人都有。同情之心,就是表现为相互亲爱;羞耻之心,就是表现为行为方式;恭敬之心,就是表现为社会行为规范;是非曲直之心,就是表现为人的智慧。与人建立相互亲爱的关系、选择最佳行为方式、遵守社会行为规范,都要用智慧,不是由外面渗入到我内心的,是我本来就有的,只是未曾思考罢了。所以说:‘探求就可以获得,放弃就是失去。’有的人相差一倍、五倍乃至无数倍,他们就是没有发挥出善的本质的人。《诗经》上说:‘上天生育了众多的人民,有万物就会有准则。人民掌握常道和法度,崇尚那修美的规律。’孔子说:‘作这首诗的人,大概已经知晓事物的道路了,所以他说有万物必然有其准则;民众掌握常道和法度,所以才崇尚那优美的德行。’”
告子上·第七章 [回目录]
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
孟子说:“丰收之年老百姓的子女大多都好利,灾害之年老百姓的子女大多都凶暴,这不是上天赋予他们的资质不同,而是由于外在因素使他们的内心的美德陷溺于环境才造成这样的。
今夫麰麦,播种而耰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浡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硗,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曰:‘不知足而为屦,我知其不为蒉也。’屦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
以大麦而论,播下种子把地耙平,如果土地相同,栽种的时节也相同,便会蓬勃生长,到了夏至时都会成熟。即使有所不同,那是因为土地有肥有瘠,雨露的滋养多少,人们从事的力量不平等造成的。所以凡是同类的,大体都相同,为什么单单对人要怀疑呢?圣人与我们是同类,所以龙子说:‘不知道脚的形状就编草鞋,但我知道决不会编成草筐子。’草鞋式样都相似,是因为人的脚都相同。
口之于味,有同耆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耆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耆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口的味觉,有相同的嗜好;易牙早就弄清了我们口味的嗜好。假如口的味觉,人与人不同,就像狗呀马呀的与我们不同,那么天下人的嗜好为什么还要随从易牙的口味呢?讲到口味,天下人都期望尝到易牙的菜,可见天下人的口味都是相同的。耳朵也是如此。讲到声音,天下人都期望听到师旷的演奏,可见天下人的耳力都是相同的。眼睛也是如此。讲到子都,天下人没有不知道他长得美的。不知道子都长得美的人,就是没长眼睛的人。所以说,口对于味,有相同的嗜好;耳朵对于声音,有相同的听觉;眼睛对于颜色,有相同的美感。讲到内心,唯独没有相同的地方吗?内心的相同之处是什么呢?是理,是行为方式。圣人不过是先得知了我们内心相同的东西而已。所以道理和行为方式使我们内心得到喜悦,就好比牛羊猪狗的肉使我们的口腹得到喜悦一样。”
告子上·第八章 [回目录]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櫱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
孟子说:“牛山上的树木曾经长得很茂盛,因为它长在大都市的郊外,经常被刀斧砍伐,怎能保持其茂美呢?虽然它日夜生长,有雨露滋润,并非没有新枝嫩芽生长出来,但牛羊又紧接着在山上放牧,所以牛山就变得那样光秃秃的了。人们见到它光秃秃的,便误以为它不曾生长过树木,这难道是山的本性吗?
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覆,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者,是岂人之情也哉?
在一些人身上,难道就没有爱心及最佳行为方式吗?他们之所以放弃良心,是由于也象刀斧对待树木那样,天天砍伐它,怎么能茂美呢?尽管他们日夜息养善心,接触清晨的清明之气,他的好恶和正常人相近的就很少了,但是他们第二天的所作所为,因为有束缚而受遏制而消亡了。束缚的多次反复,就使夜里息养的善心不能存留下来;夜里息养的善心不能存留下来,便跟禽兽相距不远了。人们看见他那近似禽兽的行为,以为他根本未曾有过善良的资质,这难道是人的本质特征吗?
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惟心之谓与?”
因此如果得到一定的培养,没有什么事物不生长的;如果失去培养,没有什么事物不消亡的。孔子说:‘把握住就能存留,舍弃就会消亡;进出没有一定,就不知道过去的了。’这就是针对人心而言的吧!”
告子上·第九章 [回目录]
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暴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弗若与?曰:非然也。”
孟子说:“不要迷惑于君王的不明智,即使有天下最容易生长的植物,让它曝晒一天,寒冻十天,那也是没有能够生长的。我很少见到君王,我退出来后冷淡我的人就到了,王身上刚有点为善的萌芽,我又能怎么样呢?如今下棋只是一种方法,只是小方法而已;但如果不专心一志,也是学不到的。弈秋,是一个全国下围棋的高手,如果让弈秋教两个人下围棋,其中一人专心一志,就只听弈秋一个人讲课。另外一个人虽然在听课,但一心想象天鹅就要飞来,想拿起弓箭去射杀它,虽然也跟那人同时学,但却比不上那人。这是因为他的智力比不上吗?回答说,不是这样的。”
告子上·第十章 [回目录]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
鱼是我所想要的,熊掌也是我所想要的,如果这两种东西不能同时得到,那么我就只好放弃鱼而选取熊掌了。生命是我所想要的,道义也是我所想要的,如果这两样东西不能同时都具有的话,那么我就只好牺牲生命而选取道义了。生命是我所想要的,但我所想要的还有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所以我不做苟且偷生的事。死亡是我所厌恶的,但我所厌恶的还有超过死亡的事,因此有灾祸我也不躲避。如果人们所想要的东西没有能比生命更重要的,那么凡是能够用来求得生存的手段,哪一样不可以采用呢?如果人们所厌恶的事情没有超过死亡的,那么凡是可以躲避祸患的办法什么不可以做呢?采用某种手段就能够活命,可是有的人却不肯采用;采用某种办法就能够躲避灾祸,可是有的人也不肯采用。由此可见,他们所想要的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那就是“义”);他们所厌恶的,有比死亡更严重的事(那就是“不义”)。不仅贤人有这种本性,人人都有,只不过贤能的人不丧失罢了。
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弗得则死。呼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一碗食物,一碗汤,得到它就能活下去,得不到它就会饿死。如果盛气凌人地呼喝着给他吃,饥饿的行人也不愿接受;用脚踢给别人吃,就连乞丐也会因轻视而不肯接受。高官厚禄却不辨是否合乎礼义就接受了它。这样,高官厚禄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是为了住宅的华丽、妻妾的侍奉和认识的穷人感激我吗?以前有人宁肯死也不愿接受,现在有人却为了住宅的华丽却接受了它;以前有人宁肯死也不愿接受,现在有人却为了妻妾的侍奉却接受了它;以前有人宁肯死也不愿接受,现在有人为了认识的穷人感激自己却接受了它。这种行为难道不可以停止吗?这就叫做丧失了人所固有的本性。
告子上·第十一章 [回目录]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
孟子说:“与人相互亲爱,是人的本心;义,是人的正路;舍弃正道不走,放弃本心而不知求回,太可悲了!人们的鸡犬丢失了,尚且知道寻求回来;可是丢失了良心却不知道寻求回来。学和问的道路没有别的,只是寻求回丢弃的本心而已。”
告子上·第十二章 [回目录]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则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恶,此之谓不知类也。”
孟子说:“有一个人的无名指弯曲不能伸直,但并不疼痛而且不妨碍做事,如果有人能替他伸直,哪怕是到秦国、楚国去治疗,他也不会觉得路途遥远,这是因为他的手指比不上别人。指头比不上别人,就知道厌恶;良心比不上别人,却不知道厌恶,这就是所谓的认识不到事不同而理同。
告子上·第十三章 [回目录]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孟子说:“一只手就能握住的小桐树、梓树苗,人们如果想要它生长,都知道应该怎么培养它。而对于自身却不知道怎样去修养。难道爱自身还比不上爱护桐树梓、树苗吗?真是一点也不往这方面去想。”
告子上·第十四章 [回目录]
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今有场师,舍其梧槚,养其樲棘,则为贱场师焉。养其一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人也。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小以失大也。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
孟子说:“人们对于自己的身体,都是处处爱护的。处处都爱护,则处处都是有保养的,没有哪一寸皮肤不爱护,所以也没有哪一寸皮肤不受到保养。看他身体保养得好不好,难道有别的办法吗?只看他注重身体的哪一部分罢了。人的身体有重要、次要、小和大的区别。不要因为小的去损害大的,不要因为次要的去损害重要的。保养着眼于小处就是小人,保养着眼于大处就是君子。如今有个园艺师,不去爱护梧桐树和梓树,而去爱护保养酸枣树和荆棘,那是个蹩脚的园艺师。养护一根指头,却遗忘了肩背,这就是一个昏乱糊涂的人。只讲究吃喝的人,人们都鄙贱他,因为他因小失大。口腹的满足难道仅仅是为了一小块地方吗?”
告子上·第十五章 [回目录]
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
公都子问:“同样是人,有些人被称为君子,有些人被称为小人,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
孟子说:“从其考虑大事的,就称为君子;从其考虑小事的,就称为是小人。”
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
公都子说:“同样是人,有的是从事大事,有的是从事小事,这是为什么呢?”
曰:“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孟子说:“人的耳朵眼睛等器官不会思考,所以会被外物蒙蔽,他们一接触外物,就只能被外物所引诱。心这个器官则会思考,思考就会得到答案,不会思考的就得不到答案。这是上天赋予人类的。首先确立人生的大事,那么小的事情就不能占据人的心灵。这就是成为君子的道理。”
告子上·第十六章 [回目录]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
孟子说:“有天然的爵位等级,有人世间的爵位等级。建立人与人之间相互亲爱的关系、选择最佳行为方式、忠实、诚信,乐于帮助别人而不厌倦,这是天然的爵位等级。做到了公、卿、大夫等职位,这是人世间的爵位等级。古代的人着重修养天然的爵位等级,人间的爵位等级也就会随之而来。如今的人着重修养天然的爵位等级,目的是为了获得人间的爵位等级。一旦取得了人间的爵位等级,就抛弃了天然的爵位等级,真是糊涂透顶了,结果必然把一切都葬送掉。”
告子上·第十七章 [回目录]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
孟子说:“想要得到尊贵是每个人的愿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可贵之处,只是没有去思索罢了。别人给的尊贵,并不真正的尊贵。赵孟能让一个人或一件东西尊贵,赵孟也能让他(它)卑贱。《诗经》上说:‘其醉人以美酒,其满足人以规律。’是说仁义使人富足,不希望人们仅仅贪吃肥肉和细粮等美昧。众所称誉的名望已经获得,也就不羡慕别人的锦绣华服了。”
告子上·第十八章 [回目录]
孟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火也;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亦终必亡而已矣。”
孟子说:“人与人之间相互亲爱胜于人与人之间相互不亲爱,就好比是水能胜过火。如今能做到人与人相互亲爱的,就好比是用一杯水去救一车着火的柴禾;火扑不灭,就说是水不能胜过火,这等于帮助那些不能与人相互亲爱的人一样,最终也会失去与人相互亲爱的爱心的。”
告子上·第十九章 [回目录]
孟子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夫仁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孟子说:“五谷,是粮食中的好品种;但如果种了不成熟,还不如荑草和稗草。仁也要等到时机成熟才行。”
告子上·第二十章 [回目录]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于彀;学者亦必志于彀。大匠诲人,必以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
孟子说:“羿教人射箭,一定要射者把弓拉满;学射箭的人也一定期望拉满弓。著名的工匠教人必定要用规和矩,学习的人也一定要学会使用规和矩。”
告子下·第一章 [回目录]
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孰重?”曰:“礼重。”
有个任国人问屋庐子说:“礼仪和饮食,哪个重要?”屋庐子说:“礼仪重要。”
“色与礼孰重?”曰:“礼重。”
任国人又问:“性欲和礼仪谁重要?”屋庐子说:“礼仪重要。”
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
任国人说:“要是按照礼仪去求食,就会饿死;不以礼仪去求食,就能够得到食物,那一定要按照礼仪吗?如果按照礼仪来迎亲,就会得不到妻子;如果不按照礼仪来迎亲,就能够得到妻子,难道必须要按照礼仪来迎亲吗?”屋庐子不能回答这个问题。第二天便到邹国去把这些问题告诉孟子。
孟子曰:“于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紾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紾,则不得食,则将紾之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孟子说:“回答这个有什么难的?不揣摩根本的东西,而只去比较末端?方寸之木置于高处也可以使它高过高楼,金属重于羽毛,难道说一小钩金比一大车羽毛还重?拿求取饮食的重要性与礼仪中轻微的东西来比较,怎么仅仅是饮食重要呢?拿求取性欲的重要性与礼仪中轻微的东西来比较,怎么仅仅是性爱重要呢?你去回答他就说:‘扭住兄长的胳膊而夺取他的饮食,就能够得到饮食;不扭住兄长的胳膊,就不能够得到饮食,那么你扭吗?翻越过东边邻居的墙去拉拽他家的姑娘,就可以得到妻子;不拉拽就得不到妻子;那你会去拉拽她吗?’”
告子下·第二章 [回目录]
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孟子曰:“然。”“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
曹交问:“人人都可以成为尧舜,有这样的说法吗?”孟子说:“是的。”曹交说:“我听说周文王身高十尺,成汤王身高九尺,如今我曹交身高九尺四寸,同样是吃粮食而已,要怎样才能成为尧、舜呢?”
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
孟子说:“这和身高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去做就是了。这里有个人,自以为一只小鸡都提不起,那就是毫无力气的人;如今他说可以举起三千斤,那他就是个有力气的人。那么要是举得起乌获能举起的东西,那他就是乌获了。人害怕的难道是不能胜任吗?只是不去做罢了。缓慢地走在长者后面叫做悌,很快地走到长者前面的叫不悌。那么缓慢地行走,难道是人办不到的事吗?只是不做罢了。尧、舜的道路,是继承和敬爱而已。你穿尧的衣服,诵读尧说的话,行为尧的行为,就是尧了。你穿桀的衣服,诵读桀说的话,行为于桀的行为,那你就是桀了。”
曰:“交得见于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于门。”
曹交说:“我要去拜见邹君,可以借到住所,愿意留下来在您门下学习。”
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
孟子说:“人生的道路就像这大路一样,难道很难了解吗?人们担忧的是不去求取。你回去自己寻求吧,老师有很多。”
告子下·第三章 [回目录]
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
公孙丑说:“高先生说:《小弁》,是小人写的诗。”
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
孟子说:“为什么这么说呢?”公孙丑说:“诗中多怨情。”
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有人于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己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曰:“凯风何以不怨?”
孟子说:“高老先生这样解诗未免太片面。假如有个人在此,越国人弯弓张箭射他,他自己可以谈笑风生地讲述这件事;没有别的原因,是因为自己跟越国人关系疏远。如果是自己的兄长弯弓张箭而射人,那么自己就会落下眼泪来讲述这件事;没有别的原因,是因为兄长是自己的亲人。《小弁》诗中的忧怨,正是亲近亲人。亲近亲人,就是相互亲爱。高老先生这样解诗真是片面啊。”
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公孙丑说:“《凯风》这首诗为什么不忧怨呢?”孟子说:“《凯风》这首诗,是因为父母过错较小,《小弁》这首诗,是因为父母过错较大。亲人过错大,却不抱怨,是更疏远亲人的表现;亲人过错小,却要抱怨,是反而激怒自己。更加疏远,是不孝顺;激怒了,也是不孝顺。孔子说:‘舜是非常孝顺的人,五十岁了还爱慕父母。”
告子下·第四章 [回目录]
宋牼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
宋牼准备到楚国去,孟子在石丘遇见了他,就问:“先生要到哪里去?”
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
宋牼说:“我听说秦、楚两国要交战,我准备去见楚王劝说他罢兵休战;如果楚王不高兴,我就准备去见秦王劝说他罢兵休战。这两个君王中我将会遇见意见相合的。”
曰:“轲也请无问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
孟子说:“我不想问你详细的情况,我只想请问你的宗旨,您打算怎么劝说呢?”
曰:“我将言其不利也。”
宋牼说:“我将劝说战争的危害。”
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孟子说:“先生的志向很大,但先生这样号召是不行的。先生以利害关系劝说秦楚两王,秦楚两国君王因对利感兴趣而罢兵,这就使三军官兵乐于罢兵而喜欢利。当臣子的怀着利以侍奉国君,作为儿女心怀着利以侍奉父母,作为弟弟心怀着利以侍奉兄长,是君臣、父子、兄弟之间最终会舍弃相互亲爱的关系和最佳行为方式,怀着利的目的来交往,这样的交往最后不消亡,是没有的事。先生如果以建立相互亲爱的关系和选择最佳行为方式来劝说秦楚两王,秦楚两王就会高兴于建立相互亲爱的关系和选择最佳行为方式,而停止三军的军事行动,就会使三军官兵们乐于停止而高兴于建立相互亲爱的关系和选择最佳行为方式。作为臣子者心怀相互亲爱的关系和选择最佳行为方式以侍奉国君,作为儿女者心怀相互亲爱的关系和选择最佳行为方式以侍奉父母,作为弟弟者心怀相互亲爱的关系和选择最佳行为方式以侍奉兄长,就会使君臣、父子、兄弟之间抛弃利害关系,心怀相互亲爱的关系和选择最佳行为方式以相交往,如此还不兴旺,是没有的事。何必讲利呢?”
告子下·第五章 [回目录]
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处于平陆,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屋庐子喜曰:“连得间矣。”
孟子住在家乡邹国,季任留守任国代理国政,送厚礼想结交孟子,孟子收了礼而不回报于礼物。后来孟子住在齐国的平陆城,当时储子担任齐国的卿相,也送厚礼想结交孟子,孟子也是收了礼而不回报于礼物。有一天,孟子从邹国到任国去,拜见了季任;而从平陆到齐国,孟子却不去拜见储子。屋庐子高兴地说:“我明白其中的区别了。”
问曰:“夫子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与?”
于是便问孟子:“先生到任国,拜见了季任;到齐国,却不去拜见储子,就是因为他是卿相吗?”
曰:“非也。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为其不成享也。”
孟子说:“不是的。《尚书》里说:‘进献以有仪节为贵,仪节与礼物不相称只能称作没有进献,这是进献之人没把心意用在进献上。’就因为储子不成享献的规矩。”
屋庐子悦。或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
屋庐子很高兴。有人问他,他说:“季任不能擅自到邹国,储子可以随便到平陆去。”
告子下·第六章 [回目录]
淳于髡曰:“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
淳于髡说:“首先注重名位实质的,是为了治理人民;不注重名位实质,是为了自己。先生你身居三卿之中,从上辅君王到下济万民的名誉功业都还无所建树就要离开齐国,仁者原来是这样的吗?”
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君,不辞小官者,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
孟子说:“身居下位,不以贤能侍奉不成器的人,是伯夷这类人。五次投到商汤门下,又五次投到夏桀门下,是伊尹这类人。不厌恶昏庸的君主,不推辞小官之位,是柳下惠这类人。这三个人人生道路不同,但目标是一样的。这一样的目标是什么呢?应该说就是仁。君子只要趋于仁就行了,何必要相同呢?”
曰:“鲁缪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
淳于髡说:“鲁缪公的时候,公仪子主持国家政务,子柳、子思做大臣。可是鲁国日渐削弱很严重。像这样的情况贤能者对于国家没有什么益处。”
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
孟子说:“虞国当年不用百里奚就灭亡,秦穆公重用百里奚成就霸业。不用贤能就灭亡,就是想日渐削弱也能得到吗?”
曰:“昔者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绵驹处于高唐,而齐右善歌;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
淳于髡说:“从前王豹住在淇水附近,河西的人因而都善于唱歌。绵驹住在高唐,齐国的西部的人因而都善于唱歌。华周、杞梁的妻子因为善于哀哭她们的丈夫,因而改变了国家的习俗。内在有什么内容,外在就会表现出来。行为于某件事情而没有功效,我还没有见过。所以说齐国没有贤能的人,如果有,我必然会认识。”
曰:“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孟子说:“孔子做了鲁国的司寇,不被重用,跟随国君去祭祀,祭祀的肉也没有得到,于是不脱帽子就离开了。不知者以为孔子是为了一块祭祀的肉,知道内情的人则认为这祭祀不符合社会行为规范。而孔子本人想以承担轻微的罪而离开,不愿意随便离去。君子的所作所为,本来一般人就很难认识到。”
告子下·第七章 [回目录]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土地辟,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再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歃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曲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
孟子说:“所谓的五霸,是三个圣王的罪人。现在的诸侯,亦是五霸的罪人。现在的大夫,是现在诸侯的罪人。天子出来到各诸侯国,称为巡狩。诸侯去朝见天子,称为述职。春天视察春耕补助困难的人,秋季视察收藏情况而帮助不够的人。进入到诸侯封地,如果土地开垦,农事井井有条,老人得到赡养,贤人受到尊敬,杰出人才任官职,就有奖赏;赏给土地。进入某诸侯的疆界,如果土地荒芜,老人被遗弃,贤人散在野,搜刮民财者任官职,就给予责罚。一次不朝觐,就贬损其爵位,两次不朝觐就削减其土地,三次不朝觐就派六师的兵力去征讨他。所以天子只声讨而不亲自征伐,诸侯只奉命征伐而不声讨。所谓的五霸,是拉拢一部分诸侯去征伐另一部分诸侯。所以说,五霸者,是三个圣王的罪人。五霸中齐桓公最势力最大,在葵丘盟会诸侯,捆束牲畜,文字为盟书而不用牲畜血。第一次盟会,就共同宣称:‘诛杀不孝,不轻易改变太子,不以妾为正妻。’第二次盟会就共同宣称:‘尊敬贤能,培育贤才,表彰有道德的人。’第三次盟会就共同宣称:‘尊敬老人,慈爱儿童,不轻慢宾客旅人。’第四次盟会就共同宣称:‘读书人的官职不世袭,公职不兼摄,选拔读书人要合格,不要专横杀戳大夫官员。’第五次盟会就共同宣称:‘不随意修筑堤防,不制止互购粮食,不能有封爵而不报告。’还宣誓:‘凡是一起参加盟誓的,既然签了盟约之后,恢复平常的和平友好。’如今的诸侯都违反了这五条盟誓。所以说,如今的诸侯,都是五霸的罪人。助长国君的恶行,其罪还小;迎合国君的恶行,罪就大了。如今的大夫,都是在迎合国君的恶行,所以说,如今的大夫,都是如今诸侯的罪人。”
告子下·第八章 [回目录]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一战胜齐,遂有南阳,然且不可。”
鲁国君想让慎子做将军,孟子说:“没有教导百姓就使用他们,这叫坑害百姓。坑害百姓的人,在尧舜时代是不允许存在的。即使一仗能打败齐国,占领齐国的南阳,这仍然是不可以的。”
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厘所不识也。”
慎子突然发怒不高兴地说:“这话我没有明白。”
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之典籍。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太公之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于杀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
孟子说:“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天子的土地纵横千里;不到一千里,就不够接待诸侯。诸侯的土地纵横百里,不到一百里,就不够奉守宗庙的礼制。当年周公被封在鲁地,方圆百里;当时土地不是不够,实际却少于百里。太公被封在齐地,也是方圆百里。土地不是不够,实际却少于百里。如今鲁国已经有五个方圆百里了,你以为有王者兴起,是使鲁国的封地有所减损呢?还是会使其增加呢?不用战争而把彼国的土地拿给此国,仁者尚且不干,何况是用战争屠杀去求取得到呢?君子侍奉君主,就是要努力把君主引向正道,立志于爱民而已。”
告子下·第九章 [回目录]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乡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孟子说:“如今侍奉君主的人都说:‘我能替君主开拓疆土,充实府库。’如今所谓的良臣,就是古时候所谓的民贼。君主不走过去的道路,不立志于爱民,你却谋求使他富足,这等于使夏桀富足。又说:‘我能替君主盟约其他国家,打仗肯定能取胜。’如今所谓的这些良臣,就是古时候的民贼。君主不走过去的道路,不立志于爱民,你却谋求替他恃强作战,这等于是辅助君主当夏桀王。按照现今的道路,而不改变当今的恶风劣俗,虽然把整个天下给他,他连一天都不能占据。”
告子下·第十章 [回目录]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
白圭说:“我想以二十抽一来收税,怎么样?”
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
孟子说:“你所走的道路,是北方少数民族的道路。有万家人口的都城,只有一个人制作陶器,可以吗?”
曰:“不可,器不足用也。”
白圭说:“不可以,那样器皿不够用了。”
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饔飧,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孟子说:“北方少数民族,不出产五谷,只生长黍,没有城墙、房舍、祖庙及祭祀礼仪,没有诸侯间互送礼物和宴饮,没有各级官吏和机构,所以税制用二十取一就够了。今天立足于中原之国,不要社会的伦常,不要官吏,那怎么行呢?制作陶器的工人太少,都不能治理好一个国家,更何况没有管理者呢?想使税率比尧舜之道还轻的,无非是大貉小貉。想使税率比尧舜之道还重的,则是大桀小桀了。”
告子下·第十一章 [回目录]
白圭曰:“丹之治水也愈于禹。”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白圭说:“我治水患的能力超过禹。”孟子说:“你错了。大禹治水,是遵循水的道路加以疏导,所以大禹以四海为蓄水的沟渠。如今先生你却把邻国当做蓄水的沟渠。水逆向而行,就称之为洚水,所谓洚水,就是洪水,是爱民的人所厌恶的。你错了。”
告子下·第十二章 [回目录]
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
孟子说:“君子不讲诚信,如何能有操守?”
告子下·第十三章 [回目录]
鲁欲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
鲁国君想让乐正子执政。孟子说:“我听说这个消息,高兴得睡不着觉。”
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曰:“否。”
公孙丑问:“乐正子能力很强吗?”孟子说:“不。”
“有知虑乎?”曰:“否。”
公孙丑问:“他有知道深谋远虑吗?”孟子说:“不。”
“多闻识乎?”曰:“否。”
公孙丑又问:“他识多见广吗?”孟子说:“不。”
“然则奚为喜而不寐?”曰:“其为人也好善。”
公孙丑又问:“那么你为什么高兴得一晚上都睡不着呢?”孟子说:“他为人很善良。”
“好善足乎?”曰:“好善优于天下,而况鲁国乎?夫苟好善,则四海之内,皆将轻千里而来告之以善。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訑訑,予既已知之矣。’訑訑之声音颜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
公孙丑又问:“仅仅好善就足够了吗?”孟子说:“喜好善良就优于天下所有的人,何况是鲁国呢?一个人如果喜好善良,那么四海之内的人们都会不远千里赶来把善告诉他。一个人如果不喜好善良,那么人们就会说:‘瞧他那洋洋自得的样子,我早就知道这种人了。’洋洋自得的声音和样子,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如果读书人都止步于千里之外,那么谗媚奉迎的人就会前来。和谗媚奉迎的人一起相处,国家要想治理好,可能吗?”
告子下·第十四章 [回目录]
陈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
陈子问:“古时候的君子在什么情况下才出来做官?”孟子说:“做官有三种情况,辞官有三种情况。迎接时恭敬有礼貌、合礼仪,表示将要实行他的主张,就可以去就职。礼貌、礼仪虽然没有减退,但他的进言没有实行,那就辞去。其次,虽然没有说要实行自己的主张,但迎接时恭敬而且有礼貌合礼仪,就可以去就职。如果他的礼貌、礼仪减退了,那就离去。最坏的情况是,早晚两顿饭都没有了,饿得出不了门,君主知道了,说:‘我大的方面不能推行他的主张,又不能听从他的话。却让他在我的国土上挨饿,我觉得是耻辱。’君主的周济,也是可以接受的,不过是免于饿死罢了。”
告子下·第十五章 [回目录]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孟子说:“舜兴起于田野之中,傅说原在傅岩地方作建筑工人而被选拔,胶鬲从贩卖鱼盐的商人中被选拔上来,管夷吾从狱官手下被提拔,孙叔敖在海边隐居时被选拔,百里奚在集市的交易场所被选拔。所以上天要把重任降临在某人的身上,必定要先使他的内心痛苦,使他的筋骨劳累,使他经受饥饿之苦,以致肌肤消瘦,使他受贫困之苦,扰乱其人业已开始的行动,这样来使他的心灵受到震撼,使他的性情坚忍起来,增加他所不具备的能力。人经常有过错,才能够改正。心灵被困,思虑被塞,而后才有所作为。表现在脸上,发出声音,然后才能让人明白。国内没有有法度的世臣和能直谏的臣子,国外没有敌国的外患,这个国家一定会消亡。这样才能知道人是生在忧患中,而会死于安乐之中的。”
告子下·第十六章 [回目录]
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
孟子说:“教育也有很多种方法,我不屑于给予教诲,这也是一种教育的方法。”
尽心上·第一章 [回目录]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殀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孟子说:“尽自己的善心,就是觉悟到了自己的本性。觉悟到了自己的本性,就是懂得了天命。保存自己的善心,养护自己的本性,以此来对待天命。不论寿命是长是短都不改变态度,只是修身养性等待天命,这就是确立正常命运的方法。”
尽心上·第二章 [回目录]
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孟子说:“没有一样不是天命(决定),顺从天命,接受的是正常的命运;因此懂天命的人不会站立在危墙下面。尽力行道而死的,是正常的命运;犯罪受刑而死的,不是正常的命运。”
尽心上·第三章 [回目录]
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
孟子说:“追求就能得到,放弃便会失去,这种追求有益于得到,因为所求的东西就在我自身。求索有一定的方法,能否得到却由命运安排,这种求索无益于得到,因为所求的东西是身外之物。”
尽心上·第四章 [回目录]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孟子说:“万物之情我都具备了,反身而自求诚意,快乐没有比这个更大的了。努力不懈地以推己及人的恕道去行事,寻求仁的道路没有比这个更近的了。”
尽心上·第五章 [回目录]
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孟子说:“做了却不明白为何要这样做,学习了以后而不在事物中觉察效果,终身都按着这个去做而不知道它的道理,这就是普通人。”
尽心上·第六章 [回目录]
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
孟子说:“人不可以没有羞耻心,没有羞耻心所带来的耻辱,那才叫无耻。”
尽心上·第七章 [回目录]
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
孟子说:“羞耻心对人至关重要,善于权变而乖巧的人,表现不出羞耻心来。不把不如别人看作是羞耻,那还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别人呢?”
尽心上·第八章 [回目录]
孟子曰:“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见之。见且由不得亟,而况得而臣之乎?”
孟子说:“古代贤能的君王喜好善行而忘记自己的权势,古代贤能的读书人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乐于自己的道路而忘记别人的权势,所以王侯将相们对他们不恭敬礼貌,就不能够多次见到他们。见面尚且不能多得,何况是让他们做臣子呢?”
尽心上·第九章 [回目录]
孟子谓宋勾践曰:“子好游乎?吾语子游。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
孟子告诉宋勾践说:“你喜欢游说吗?我告诉你怎样游说宣扬自己的主张吧。人家理解,能悠然自得;人家不理解,也能悠然自得。”
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
宋勾践说:“怎么样才能做到悠然自得呢?”
曰:“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孟子说:“尊重规律乐于采用最佳行为方式,就可以悠然自得。士人穷困时不失去仁义,显达时不背离道德。穷困时不失去仁义,所以读书人能得到自己的本性。显达时不背离道德,所以人民不会对他失望。古时候的人,如果得志,就会惠泽万民;如果不得志,就修养自身以现于世间。穷困时独自善养自身,发达时兼顾善养天下万民。”
尽心上·第十章 [回目录]
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
孟子说:“等待周文王这样的圣君出现才向善的人,是普通的百姓。若是豪爽杰出之人,即使没有周文王这样的圣君出现也会努力兴起向善的。”
尽心上·第十一章 [回目录]
孟子曰:“附之以韩魏之家,如其自视欿然,则过人远矣。”
孟子说:“拿晋国韩、魏两大家族的财富加给他,如果他很谦虚,不自满,就超过常人很多了。”
尽心上·第十二章 [回目录]
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
孟子说:“以安逸(仁爱)的制度使用人民,人民即使劳苦也不会怨声载道;以和平的(公平正义)的法度除杀有罪的人民,被杀的人也不会埋怨杀害他的人。”
尽心上·第十三章 [回目录]
孟子曰:“霸者之民,驩虞如也;王者之民,皞皞如也。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
孟子说:“称霸诸侯的百姓很欢愉,称王天下的百姓悠然自得。犯罪处死而不怨恨,得到利益而不酬谢,人民日益转向善的方面而不知道是谁使他们这样。君子所到之处人们受到感化,所存的心思神秘莫测,上上下下都与天地协调运转,怎么能说是小小的补益呢?”
尽心上·第十四章 [回目录]
孟子曰:“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
孟子说:“仁德的言辞不如仁德的声望深入人心,良善的政措不如良善的教育更能赢得民众。良善的政措让百姓畏惧,良善的教育让百姓喜爱。良好的政措能让百姓富足,良好的教育能实现民心的拥护。”
尽心上·第十五章 [回目录]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
孟子说:“人们没有经过学习就会的,是人的良能。不经过思考就知道的,是人的良知。二三岁的小孩子,没有不知道喜爱父母的,等到长大,没有不知道尊敬兄长的。亲爱父母是仁,尊敬兄长是义。这没有其他原因,因为仁义是通行于天下的。”
尽心上·第十六章 [回目录]
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
孟子说:“舜居住在深山中的时候,与树木石头同住,与鹿和野猪同游,与深山野人的区别很小。但凡他听说有一句善良的话,见到有善良的行为,就立刻身体力行像江河决堤,气势充沛得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
尽心上·第十七章 [回目录]
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孟子说:“不做那些自己不该做的事,不要贪图那些自己不该要的东西,做到这些就可以了。”
尽心上·第十八章 [回目录]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
孟子说:“人之所以有规律、理解能力、权术、知识,常常是由于他们灾患的处境。只有那些不得重用的臣子和地位低微的庶民,提心吊胆,心中有很深的忧患,所以他们能发达。”
尽心上·第十九章 [回目录]
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孟子说:“有侍奉君主的一种人,他们侍奉君主就是讨君主欢心;有安邦定国的一种人,他们是以安定国家为乐事;有本性纯真的一种人,他们的发达可通行于天下而后才有天下的通行;有一种人称为大人,他们是端正自己外物便随之端正。”
尽心上·第二十章 [回目录]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孟子说:“君子有三种快乐,但称王天下不在这当中。父母亲都在,兄弟姐妹都平安,这是一种快乐;上不惭愧于天,下不惭愧于人,这是第二种快乐;得到天下的优秀人才并教育他们,这是第三种快乐。君子有了这三种快乐,但称王天下不在这当中。”
尽心上·第二十一章 [回目录]
孟子曰:“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睟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孟子说:“拥有辽阔的土地和众多的百姓,是君子所追求的,但他的快乐不在于此。站在天下的中心,安定四方百姓,君子以此为乐,但他的本性不在于此。君子的本性,即使理想通行于天下并不因此而增,即使穷困隐居并不因此而减,这是天分已经定好的缘故。君子的本性,仁义礼智根植在心中,所以其肤色润泽,流露在脸上,充盈在肩背,流向四肢,通过举手投足,不用说话就能使人了解。”
尽心上·第二十二章 [回目录]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天下有善养老,则仁人以为己归矣。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无饥矣。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不暖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
孟子说:“伯夷逃避纣王,居住在北海边上,听到周文王兴起的讯息,说:‘为何不去归附他呢?我听说西伯善于赡养老人。’姜太公逃避纣王,居住在东海边上,听到周文王兴起的讯息,说:‘为何不去归附他呢?我听说西伯善于赡养老人。’天下有善于赡养老人的人,那么仁人们便把他当作自己的依靠了。有五亩地的人家,在墙下种植桑树,妇女养蚕,那么老人就可以穿丝织衣服。养五只母鸡,二只母猪,不耽误喂养时机,老人就有足够的肉可以吃了。有百亩田地的人家,男子耕种,八口之家就能吃饱饭了。所谓周文王善于赡养老人,就是他制定了田亩制度,教导人们种植桑树和畜养家禽,教诲百姓的妻子儿女使他们赡养老人。五十岁的老人不穿丝帛就不暖和,七十岁的老人不吃肉就不饱。吃不饱,穿不暖,叫做忍饥受冻。文王的百姓中没有挨冻受饿的老人,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尽心上·第二十三章 [回目录]
孟子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孟子说:“整治耕地,减少税收,就可以使人民富裕了。饮食按季节,依礼消费,财物就用不完了。人民没有水和火就不能生活,黄昏时去敲别人家的门去求借水和火,没有人不给,因为相当充足。圣人治理天下,使豆类、谷类像水和火一样充足。豆类、谷类植物象水和火一样充足,人民哪里会有不愿意与人相互亲爱的呢?”
尽心上·第二十四章 [回目录]
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
孟子说:“孔子登上东山就觉得鲁国小了,登上泰山就觉得天下小了,所以观看过大海的人就难以注意一般的水流了,在圣人门下学过的人难以注意一般的言论了。观看水有方法,一定要看它壮阔的波澜。日月有无比的光辉,再小的间隙也能照射进去。流水的本性,不充满水坑就不会流走。君子有志追求道,不获得成就,也就不算通达。”
尽心上·第二十五章 [回目录]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
孟子说:“晨鸡报晓就起来,孜孜不倦地行善的,是舜这一类的人;晨鸡报晓就起来,孜孜不倦地求利益的,是盗跖这一类的人。要想知道舜和跖的区别,没有别的,只是求利和求善的不同。”
尽心上·第二十六章 [回目录]
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
孟子说:“杨朱主张为我,就算是拔去自己一根毫毛而有利于天下,他也不愿意做。墨子主张兼爱天下,哪怕是磨秃头顶磨破脚跟而对天下有利,他也愿意去做。子莫采取中间态度,中间态度比较接近正确。但是折中却不知变通,就像坚持一个极端一样。厌恶坚持一端的做法,是因为它是损害正道的,只抓住一端而废弃了其余所有的部分。”
尽心上·第二十七章 [回目录]
孟子曰:“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渴害之也。岂惟口腹有饥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则不及人不为忧矣。”
孟子说:“饥饿的人觉得食物都很美味,口渴的人觉得水都很甘甜,这就是没有得到正确的饮食方法,是人体本能所害的。难道只有口腹才受饥渴所害吗?人的心理亦会受饥饿所害。人们如能使他们的心不受像饥渴对于嘴巴和肠胃那样的妨害,那就不会因及不上别人而忧愁了。”
尽心上·第二十八章 [回目录]
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
孟子说:“柳下惠不会因为自己身居高位而改变他的操守。”
尽心上·第二十九章 [回目录]
孟子曰:“有为者辟若掘井,掘井九轫而不及泉,犹为弃井也。”
孟子说:“有所作为的人就如挖井一样,挖井九仞还没有得到泉水,也还是一口废井。”
尽心上·第三十章 [回目录]
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
孟子说:“尧舜的爱民,是出于本性;汤武的爱民,是身体力行;五霸的爱民,是假借爱民之名。假借久了而不归还,哪能知道他们不是真的有爱民呢?”
尽心上·第三十一章 [回目录]
公孙丑曰:“伊尹曰:‘予不狎于不顺。’放太甲于桐,民大悦。太甲贤。又反之,民大悦。贤者之为人臣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与?”
公孙丑说:“伊尹曾经说:‘我不亲近不顺礼义的人。’于是将太甲放逐在桐邑,百姓非常高兴。太甲变得贤能了,又让他回来执政,百姓也很高兴。贤人作为臣子,他的国君不贤明,就可以把他放逐吗?”
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
孟子说:“有伊尹这样大公无私的心志,就可以这样做。没有伊尹这样大公无私的心志,那就叫篡权了。”
尽心上·第三十二章 [回目录]
公孙丑曰:“诗曰‘不素餐兮’,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
公孙丑说:“《诗经》上说:‘不能白吃饭啊。’现在的君子不耕种也可以吃饭,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曰:“君子居是国也,其君用之,则安富尊荣;其子弟从之,则孝弟忠信。‘不素餐兮’,孰大于是?”
孟子说:“君子居住在这个国家,国君任用他,能使国家安定富裕、尊贵显耀;少年弟子跟从他学,那么就会继承、友爱、忠实、诚信。比起‘不白吃饭啊’,哪种功劳更大呢?”
尽心上·第三十三章 [回目录]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谓尚志?”
王子垫问:“读书人做什么事呢?”孟子说:“使心志高尚。”王子垫又问:“怎么使心志高尚呢?”
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孟子说:“行仁义罢了。杀一个无罪的人,是不仁;不是自己所有却取了,是不义。居处在哪里?就在于仁;行路在哪里?就在于义。居住于仁,行走由义,大人的事务便齐备了。”
尽心上·第三十四章 [回目录]
孟子曰:“仲子,不义与之齐国而弗受,人皆信之,是舍箪食豆羹之义也。人莫大焉亡亲戚、君臣、上下。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
孟子说:“陈仲子这个人,要是不合道义地把齐国给他是不会接受的,他也不会接受,人们都相信他,这好象就是舍弃一箪食、一豆汤的行为。人最大的过错是不要父兄、君臣、上下的关系。因为小的行为而相信他大的行为,怎么行呢?”
尽心上·第三十五章 [回目录]
桃应问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则如之何?”孟子曰:“执之而已矣。”“然则舜不禁与?”
桃应问道:“如果舜做天子,皋陶执行法律,要是舜的父亲瞽瞍杀了人,该怎么办?”孟子说:“逮捕他就是了。”桃应说:“那么舜不会制止他们吗?”
曰:“夫舜恶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
孟子说:“舜怎么能阻止皋陶不执行法律呢?舜当国家的天子就要接受这个国家的法律。”
“然则舜如之何?”
桃应又问:“那么舜该怎么办呢?”
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欣然,乐而忘天下。”
孟子说:“舜把抛弃王位看作像扔掉破鞋一样。他会偷偷背着父亲逃跑,沿海边住下,终生高高兴兴的,快乐得忘记曾经拥有过天下。”
尽心上·第三十六章 [回目录]
孟子自范之齐,望见齐王之子。喟然叹曰:“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夫非尽人之子与?”
孟子从范邑到齐国的国都,远远看见齐王的儿子,感叹地说:“居住环境能够改变人的气质,养尊处优能够改变人的身体,辨别事物是很重要的啊!难道不同样是人的儿子吗?”
孟子曰:“王子宫室、车马、衣服多与人同,而王子若彼者,其居使之然也;况居天下之广居者乎?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守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此无他,居相似也。”
孟子说:“王子所住的宫殿、所乘的车马、所穿的衣服大多是与别人相同的,而王子显得不同,正是居处环境使他那样的。何况住在天下最宽广居处(仁)中的人呢?鲁国国君到宋国,在垤泽门大声呼喊,守门人说:‘这并不是我们宋国的国君,为什么他的声调那么像我们的国君呢?’这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居处环境相似罢了。”
尽心上·第三十七章 [回目录]
孟子曰:“食而弗爱,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畜之也。恭敬者,币之未将者也。恭敬而无实,君子不可虚拘。”
孟子说:“养活别人而没有爱,就跟养猪没有差别;虽然爱惜却不恭敬,跟养禽兽没有差别。所谓的恭敬,应该在礼物还没有送来之前就具备了。如果只是表面恭恭敬敬而缺乏实质,那么君子就不能被虚假的表面所束缚。”
尽心上·第三十八章 [回目录]
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
孟子说:“人的形体、容貌是天生的。只有圣人才能体现它们的天性。”
尽心上·第三十九章 [回目录]
齐宣王欲短丧。公孙丑曰:“为期之丧,犹愈于已乎?”
齐宣王想缩短丧期。公孙丑说:“父母去世只服丧一年,还是比不服丧要好吧?”
孟子曰:“是犹或紾其兄之臂,子谓之姑徐徐云尔,亦教之孝弟而已矣。”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为之请数月之丧。公孙丑曰:“若此者,何如也?”
孟子说:“这就好像有人扭他哥哥的胳膊,你却劝‘你慢一点,轻一点’一样,应该教他孝顺父母,恭敬兄长。”王子中有死了母亲的,他的老师为他请求服丧几个月。公孙丑说:“像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处理呢?”
曰:“是欲终之而不可得也。虽加一日愈于已,谓夫莫之禁而弗为者也。
孟子说:“他这是想服丧三年但客观条件不允许。即使是多服丧一天也比完全不服丧好,我说的是针对没有人禁止他服丧但他却不肯服丧的那种人。”
尽心上·第四十章 [回目录]
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
孟子说:“君子教育人的方法有五种:有像及时雨那样化育万物的,有成全其规律的,有使人能通达于节制节度的,有解答疑难问题的,有以自身品德学问影响那些不能登门受业的。这五种,都是君子用以教育人的方法。”
尽心上·第四十一章 [回目录]
公孙丑曰:“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为可几及而日孳孳也?”
公孙丑说:“道很崇高,很完美,可好像登天一样,难以攀登。为什么不让它变得差不多可以实行而可以每天都能勤勉努力呢?”
孟子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
孟子说:“高明的工匠不会因工程的粗糙简单而放弃使用准绳,高明的射手不会因为目标的易中而调整弓率。君子只引导而不发表见解,就好像能飞跃一样。站在道路中间,有才能的人自然会跟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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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
孟子说:“天下政治清明的时候,可以为这个道献出自己的生命;天下黑暗的时候,以自己的生命为这个道牺牲。没听说过牺牲道而屈从于人的。”
尽心上·第四十三章 [回目录]
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门也,若在所礼。而不答,何也?”孟子曰:“挟贵而问,挟贤而问,挟长而问,挟有勋劳而问,挟故而问,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
公都子说:“滕更在您门下的时候,好像是属于以礼待人的那种人,可是您却不回答他的询问,这是为什么?”孟子说:“凭仗着自己是贵族而问,凭仗着贤能而问,凭仗着年长而问,凭仗着有功勋功劳而问,凭仗着有老交情而问,这些我一律都不回答。滕更占了其中两条。”
尽心上·第四十四章 [回目录]
孟子曰:“于不可已而已者,无所不已;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也。其进锐者,其退速。”
孟子说:“在不该停止的地方停了下来,这人在任何地方都会停滞不前。在应该下大力气的地方不下力气,这人在任何地方都不会下大力气。如果前进得太快,他后退得也会很快。”
尽心上·第四十五章 [回目录]
孟子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孟子说:“君子对万物,爱惜而不待以仁德;对百姓,待以仁德而不亲爱。君子亲爱亲人,推而以仁德待百姓;以仁德待百姓,推而爱惜万物。”
尽心上·第四十六章 [回目录]
孟子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是之谓不知务。”
孟子说:“智者无所不知,他们总是以当前的事务为先;仁者无所不爱,他们总是以亲近贤者为要务。尧和舜知晓万物但不遍及万物,因为他们总是急于当前的重要事物。尧和舜的仁爱不遍及所有的人,因为他们总是急于亲近贤者。不能服三年之丧,而对于三个月、五个月的丧服却很明察;大吃猛喝,而又考究不损伤牙齿的食物的人,这就称之为不识大体。”
尽心下·第一章 [回目录]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公孙丑曰:“何谓也?”
孟子说:“梁惠王真是很不仁爱啊!仁爱的人把所喜爱的推及到所不喜爱的,不仁爱的人把所不喜爱的推及到所喜爱的上面。”公孙丑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
孟子说:“梁惠王为了扩张土地,不惜让自己的百姓上战场流血牺牲,打了败仗,又想要报复继续打仗,担心不能获胜,因此驱使自己所喜爱的子弟去献身,这就称之为把所不喜爱的推及到所喜爱的上面。”
尽心下·第二章 [回目录]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
孟子说:“春秋时期没有所谓正义的战争。那一国或许比这一国要好一点,这样的情况倒是有的。所谓的征伐,是上级征伐下级,相对的诸侯国是不能相互征伐的。”
尽心下·第三章 [回目录]
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孟子说:“一昧地相信《尚书》,还不如没有《尚书》。我对于《武成》这篇文章,只不过取其中的二三个道理罢了。能爱民的人无敌于天下,以最爱民的政策征伐最不爱民的,怎么会使鲜血流得来可以漂起武器呢?”
尽心下·第四章 [回目录]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狄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己也,焉用战?”
孟子说:“有人说:‘我善于陈兵,我善于作战。’这都是大罪恶。一个国家的君主喜好仁,天下就没有敌人了。商汤向南征而北边的狄族便埋怨他,向东征而西边的夷族便埋怨他,人民都说:‘为什么把我们放在后边呢?周武王征伐殷商,只出动兵车三百辆,勇士三千人。周武王说:‘不用害怕,我是来安定你们的,不是来与百姓为敌的。’百姓叩头声如山崩。征的意思就是正,都想匡正自己的国家,何必用战争呢?”
尽心下·第五章 [回目录]
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孟子说:“制造车轮、车厢的工匠能告诉人规矩,却不能使人技艺精湛。”
尽心下·第六章 [回目录]
孟子曰:“舜之饭糗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被袗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
孟子说:“舜啃干粮吃野草的时候,好像要这样过一辈子;等到他成为天子,穿华贵的衣服,弹着琴,有尧的两个女儿如对贵宾一样侍候他,又好像是本就拥有的。”
尽心下·第七章 [回目录]
孟子曰:“吾今而后知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之也,一间耳。”
孟子说:“我现在懂得了杀死别人亲人的严重性了;杀死别人的父亲,别人也会杀死他的父亲;杀死别人的兄长,别人也会杀死他的兄长。那么即使不是自己杀死自己的亲人,也相去不远了。”
尽心下·第八章 [回目录]
孟子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
孟子说:“古代设置关卡,是准备抵抗残暴的;如今的关卡,却是用来推行暴政的。”
尽心下·第九章 [回目录]
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
孟子说:“自身行事不依正道,,那对妻室、子女也推行不了;不按正道使唤别人,那连妻室、子女也使唤不动。”
尽心下·第十章 [回目录]
孟子曰:“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乱。”
孟子说:“财物富足的人,灾荒之年不致衰败;道德富足的人,邪恶的世道不能够使他迷乱。”
尽心下·第十一章 [回目录]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
孟子说:“喜好名声的人,能把有兵车千辆的国家让给人。如果不是这样的人,即便是叫他让出一碗饭、一碗汤,他不高兴的神情也会表露在脸上。”
尽心下·第十二章 [回目录]
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
孟子说:“不相信仁爱的和贤能的人,国家的人才就会空虚;没有礼义,那么上下就会混乱;不搞好政事,财用就会贫乏。”
尽心下·第十三章 [回目录]
孟子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
孟子说:“不爱民而能够得到国家的人,是有的;不爱民而能够得到天下的人,从来没有。”
尽心下·第十四章 [回目录]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孟子说:“百姓最为宝贵,国家次之,君主为轻。因此得到群聚的百姓的信任的人就可以成为天子,得到天子信任的就可以成为诸侯,得到诸侯信任的就可以成为大夫。诸侯危害国家,就另外改立他人。用作祭祀的牲畜已经长成,用作祭祀的粮食已经洁净,就按时祭祀,但仍发生旱灾水灾,那么就另外改换土神和谷神。”
尽心下·第十五章 [回目录]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之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之者乎?”
孟子说:“圣人能为百代所效法,伯夷、柳下惠就是这样的圣人。因此,听到伯夷高风亮节的人,贪婪者都会变得廉洁,怯懦的人也会长志气。听到柳下惠高风亮节的人,刻薄者也会变得敦厚,心胸狭窄的人也会变得襟怀宽大。百世以前奋发进取,百世以后,听说这些的人没有不感奋振作的。如果不是圣人,谁能够有如此的作为?何况是那些亲自受到圣人熏陶的人呢?”
尽心下·第十六章 [回目录]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孟子说:“人心的最根本是仁心,人心合于仁心,是人道。”
尽心下·第十七章 [回目录]
孟子曰:“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去齐,接淅而行,去他国之道也。”
孟子说:“孔子离开鲁国时,说:‘我们慢慢地走吧,这是离开自己国家的态度。’离开齐国,已淘渍的米未及烧饭就携离而去,这就是离开别国的态度。”
尽心下·第十八章 [回目录]
孟子曰:“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
孟子说:“孔子受困于陈国、蔡国之间,是因为没有与两国君臣交往。”
尽心下·第十九章 [回目录]
貉稽曰:“稽大不理于口。”
貉稽说:“我被他人说得很坏。”
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文王也。”
孟子说:“这有什么关系。读书人都憎恶这种众人的议论。《诗经》上说:‘内心很忧愁,被那些小人所怨恨。’孔子的遭遇就是如此。《诗经》上又说:‘别人的怨恨虽未消,自己的名声并不损。’周文王就是这样的。”
尽心下·第二十章 [回目录]
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孟子说:“贤能的人以自己的明亮使人明亮,现在的人却以自己的昏昧想使人明亮。”
尽心下·第二十一章 [回目录]
孟子谓高子曰:“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孟子告诉高子说:“山上的小路是断断续续踩踏出来的,有了独特的用途也就成了道路。如果一段时间不用,就会被茅草堵塞。如今茅草已经堵塞了你的心路。”
尽心下·第二十二章 [回目录]
高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孟子曰:“何以言之?”
高子说:“禹的音乐超过周文王的音乐。”孟子说:“为什么这样说呢?”
曰:“以追蠡。”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
高子说:“因为钟钮都快断了。”孟子说:“这怎么能说明呢?城门下的车辙,难道是两匹马的力量留下的吗?”
尽心下·第二十三章 [回目录]
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殆不可复。”
齐国闹饥荒,陈臻说:“国内的人都以为你还会再一次请求期望打开棠邑仓库救济灾民,你大概不会再这样做了吧。”
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者,善搏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嵎,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孟子说:“再这样那就成冯妇了。晋国有个人叫冯妇的人,青年时善于与虎博斗,老年时成为很善良的读书人。一次他到郊外,有很多人在追逐一只老虎。老虎凭借着山势弯曲险阻的地方,没有人敢去碰它。众人看见冯妇来了,便跑上去迎接。冯妇挽起袖子下车,大家都很高兴,只有读书的人们讥笑他。”
尽心下·第二十四章 [回目录]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智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孟子说:“口对于美味,眼对于美色,耳对于美妙的声音,鼻对于芬芳的气味,手足四肢喜欢舒服,都是人的天性。但能否得到却是由命运决定,所以君子不会以天性为借口而强求它们。仁对于父子,义对于君臣,礼对于宾主,智慧对于贤者,圣人对于天道,能够实现与否,属于命运,但也是天性使然,所以君子不会以命运为借口而不去顺从天性。”
尽心下·第二十五章 [回目录]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谓善?何谓信?”
浩生不害问:“乐正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孟子说:“是个善良的人,是个诚信的人。”浩生不害问:“什么叫善良?什么叫诚信呢?”
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孟子说:“心怀喜爱的就称为善良,有自己本性的就称为诚信,内心很充实的就称为美好,内心充实而且又散发光辉的就称为大,大而且能融化贯通的就称为圣,圣而又高深莫测的就称为神。乐正子这个人,只有其中的两项,在四种之下。”
尽心下·第二十六章 [回目录]
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苙,又从而招之。”
孟子说:“脱离墨家学说必然要归入杨家学说,脱离杨家学说必然要归入儒家学说。所谓归,就是接受的意思。如今与杨家、墨家学说辩论的人,就好像是追逐那放到山野的小猪,已经关到猪圈里了,还要把它的脚捆缚住。”
尽心下·第二十七章 [回目录]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
孟子说:“有对布帛的征税,有对粮食的征税,有征发劳力的赋税。君子采用其中的一种,另外两种就暂时不用了。同时两种,百姓就会有饿死的,采用三种,父子就要分离了。”
尽心下·第二十八章 [回目录]
孟子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孟子说:“诸侯君主们有三样珍宝:土地、百姓和政治权力。以珠玉为宝的人,灾祸一定会降临到他身上。”
尽心下·第二十九章 [回目录]
盆成括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
盆成括到齐国当官,孟子说:“盆成括快要死了。”后来盆成括果然被杀,孟子的学生们就问:“老师怎么知道他会被杀呢?”
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孟子说:“他为人小有才气,但是不懂君子之道,这样就足以招来杀身之祸。”
尽心下·第三十章 [回目录]
孟子之滕,馆于上宫。有业屦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
孟子到滕国,住在上宫,有一双尚未织完的鞋子放在窗台上不见了,馆人人找不到它。
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廋也?”曰:“子以是为窃屦来与?”
就有人问孟子说:“是不是您的随从藏起来了呢?”孟子说:“你以为他们是为偷草鞋子而来的吗?”
曰:“殆非也。”“夫子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拒。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
那人说:“恐怕不是的。”孟子说:“我作为先生是来教授道理的,对学生的态度是过往的不追问,前来的不拒绝。如果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来,我都接受,如此而已。”
尽心下·第三十一章 [回目录]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逾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往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餂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餂之也,是皆穿逾之类也。”
孟子说:“人都有所不忍心做的事,如果能达到能忍住的程度,就是仁爱了。人都有所不愿意做的事,如果能达到不去做的程度,那就是最佳行为方式了。人们心里如果能充满不想害人的念头,仁爱之心就用之不尽了。人们心里如果能充满不穿墙打洞偷盗的念头,那最佳行为方式就用之不尽了。人们心里如果能充满不接受卑贱的称呼的念头,无论去到哪里都不会不行为于最佳行为方式的。读书人不可以和他言谈而又言谈的,是以言谈诱取他;可以言谈而不言谈的,是以不言谈来诱取他,这些都属于挖洞跳墙一类的行为。”
尽心下·第三十二章 [回目录]
孟子曰:“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重,而所以自任者轻。”
孟子说:“言语浅近而意义深刻的,是善言;操守简要而影响广大的,是善道。君子所说的话,内容平常而人生的道路就在其中;君子的操守,修养自身而能使天下太平。人的毛病是舍弃自己的田而去耕耘别人的田,要求别人的很重,而自己担负的却很轻。”
尽心下·第三十三章 [回目录]
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德不回,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
孟子说:“尧和舜,是本性的人;商汤王和武王,则是返回本性的人。举动、容貌都合于礼,是美德中的极点。哭死者而悲哀,不是做给生者看的。按道德行事而不违背,不是为了谋求官位。言谈语言必然诚信,并不是为了端正行为。君子行为于法度,只是遵守命运的安排而已。”
尽心下·第三十四章 [回目录]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榱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
孟子说:“去游说显贵就要藐视他,不要把他高高在上的样子放在眼里。殿堂台阶数丈高,屋檐几尺宽,我得志,不这样做。面前食物摆满一丈见方的地方,侍候的姬妾几百人,我得志,不这样做。饮酒作乐,跑马打猎,随从的车子上千辆,我得志,不这样做。凡他所做的,都是我所不做的;凡我所做的,都合乎古代制度,我为什么怕他呢?”
尽心下·第三十五章 [回目录]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孟子说:“修养自己的心,最好的办法是减少欲望。如果为人处世减少欲望,虽然没有多少东西存留,欲望还是很少的;如果为人处世欲望多,虽然存留有很多东西,也会觉得东西少的。”
尽心下·第三十六章 [回目录]
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
曾皙爱吃羊枣,而曾子却不忍心吃羊枣。
公孙丑问曰:“脍炙与羊枣孰美?”孟子曰:“脍炙哉!”
公孙丑问道:“烤肉和羊枣哪一种好吃?”孟子说:“当然是烤肉。”
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
公孙丑说:“那么曾子为什么吃烤肉而不吃羊枣呢?”孟子说:“烤肉是人人都爱吃的,羊枣却是个别人爱吃的。正像避讳时只讳名不讳姓一样,姓是很多人共有的,而名是一个人独有的。”
尽心下·第三十七章 [回目录]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乎来!吾党之士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
万章问:“孔子在陈国时说:‘为什么不回去呢?我的那些学生弟子狂放不羁然而却倨傲怠慢,不断进取却不改旧貌。’孔子在陈国,怎么会思念鲁国的那些狂士呢?”
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獧乎!狂者进取,獧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
孟子说:“孔子说过‘如果得不到不偏不倚之士而与之相交,那必定是与狂放者和狷介者相交了!狂放不羁者有进取精神,拘谨正直者有所不为也。’”孔子难道不想得到不偏不倚之士吗?因为不可以必然得到,所以只好取其次。”
“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曰:“如琴张、曾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
万章又问:“冒昧地请问什么样的人才称为狂放不羁呢?”孟子说:“比如琴张、曾皙、牧皮这一类的人,孔子就叫他们是狂放不羁的人。”
“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嘐嘐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獧也,是又其次也。
万章又问:“为什么说他们狂放不羁呢?”孟子说:“他们志向远大但口气也大,动不动就说‘古代的人怎样,古代的人怎样。’用常道考察他们的行为却发现他们的言谈与行为并不吻合。真正狂放不羁的行为他们又得不到,便想找到洁身自好的人而与之相交,就是拘谨正直,这比狂放不羁又差一等了。
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原乎!乡原,德之贼也。’”曰:“何如斯可谓之乡原矣?”
孔子说:‘路过我家门口却不进我的屋,我并不感到遗憾,这些人只是满足于乡镇里的愿望!是道德的损害者。’”万章又问:“什么样的人称为是满足于乡镇里的愿望的人呢?”
曰:“何以是嘐嘐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何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原也。”
孟子说:“什么是志向大而自满?就是言谈不顾及行为,行为不顾及言论,他们动不动就说:‘古代的人怎样,古代的人怎样。他们自己的行为却为什么如此孤独冷漠呢?生在这个世界上,就迎合这个世道吧,好好地活着就可以了。’曲意逢迎献媚于世俗的人,就是只有乡镇里的愿望的人。”
万章曰:“一乡皆称原人焉,无所往而不为原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
万章又问:“全乡镇里的人都称赞有愿望的人,所到之处无人不是有愿望的人,孔子却认为他们是对天地对国家发展规律的伤害,这是为什么呢?”
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原,恐其乱德也。’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孟子说:“这种人想否定他们却举不出什么过错,想讽刺他们却找不到理由,他们和同于市俗,融合于污浊的社会,为人似乎忠厚老实,行为似乎方正廉洁,大家都喜欢他,他也自以不错,但却进入不了尧、舜之道,所以称他们是‘对天地对国家发展规律的伤害’的人。孔子说:‘我羞耻于似是而非的人,羞耻于莠草,害怕它们混淆了真正的禾苗;羞耻于巧言令色的人,害怕他们混淆了最佳行为方式;羞耻于尖酸刻薄巧言善辩的人,害怕他们混淆了真正的诚信;也羞耻于那郑国的音乐,害怕搅乱了真正的雅乐。我羞耻于那紫色,害怕它们抢夺了朱红色的地位。也羞耻于只有乡镇里的愿望的人,害怕它们伤害了国家发展的规律。’君子只要返回到治理的根本上就行了。治理正确了,那么百姓就会兴盛起来,百姓兴盛起来,就不会有邪恶的念头了。”
尽心下·第三十八章 [回目录]
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孟子说:“从尧舜到商汤王,经历了五百多年;象禹和皋陶,那是见到而且知晓的;象商汤王,则是通过传闻才知晓的。从商汤王到周文王,又经历了五百多年,象伊尹、莱朱,那是见到而且知晓的;象周文王,则是通过传闻才知晓的。从文王到孔子经历了五百多年,像太公望、散宜生等人是亲自看见而知道的,像孔子则是听说而知道的。从孔子以来到今天经历了一百多年,离开圣人的时代是如此的不远,距离圣人的故乡如此的接近,可是没有继承的人,也竟然没有继承的人了。”
◎ 孟子生平年表【回目录】
孟子(前372年-前289年),姬姓,孟氏,名轲,字子舆(待考,一说字子车、子居),与孔子并称“孔孟”,鲁国邹(今山东邹城)人。战国时期儒家思想代表人物之一,中国古代思想家、哲学家、政治家、教育家。
孟子自幼父亲早逝,与母亲相依为命,为了给他营造一个良好的成长氛围,孟母曾三次搬家,这也成为一时佳话。学成之后,孟子开始“周游列国”, 终孟子一生,游说诸侯,历齐、梁、宋、滕、鲁诸国,均未能见用。晚年孟子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在那里传道授业,与弟子们一起,将自己的思想著书立说,最终成就了《孟子》一书。卒于周赧王二十六年(前289年)。
孟子的思想学说对唐宋之后的中国产生了深刻且巨大的影响,其中许多命题的哲学思辨以及伦理启示,至今仍潜移默化影响着中国乃至整个东亚。孟子的地位仅次于孔子,对儒家学说的继承与发展,也产生了十分深远的影响。所著《孟子》一书虽然只有7篇34000余字,但早已是世界文化遗产的一部分。孟子不仅在哲学论理上发展了孔子的思想,而且建立了以“民本”为基础的政治思想体系。在儒家思想与佛教理论交锋融合的过程中,孟子的影响尤为重要。孟子强调“权”,而非强调伦理原则。至中唐时,韩愈著《原道》,把孟子视为唐以前儒家唯一继承孔子“道统”的人物。南宋朱熹又把《孟子》与《论语》《大学》《中庸》合定为“四书”,使之成为儒家基本经典之一。
早年受教
孟子是鲁国贵族孟孙氏的后裔。孟孙氏衰微后,有一支从鲁迁居到邹国,就是孟子的祖先。
《史记·孟子荀卿列传》说,孟子“受业子思(孔伋,孔子之孙)之门人”;孟子没有讲他的老师的姓名,却是说:“予未得为孔子徒也,子私淑诸人也。”朱熹云:“私,犹窃也。淑,善也。李氏以为方言是也。人,谓子思之徒也。”而根据《史记·孔子世家》子思的父亲孔鲤(孔子的儿子)生卒年以及鲁缪公(鲁穆公)的在位时间进行推算,孟子受业于子思是难以成立的。由此看来,孟子师从子思之门人较为妥贴。
赵岐《孟子题辞》认为“孟子生有淑质,夙丧其父,幼被慈母三迁之教”。孟子幼年和孔子一样,在母亲的教育下成长,孟母教子的故事,史书上记载颇多,孟母的言传身教对孟子成为“亚圣”具有巨大的作用。
游说齐宋
孟子对孔子备极尊崇,他在《公孙丑》上说:“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乃所愿,则学孔子也。”孟子曾经游历齐、宋、滕、魏、鲁等国,前后有二十多年。他游历列国的具体时间,已说不十分准确,只能依据《孟子》一书的记载,说明大体上的时间和情况。
孟子继承了孔子的仁政学说,在诸侯国合纵连横,战争不断时期,作为锐捷的思想家,孟子意识到了当时的时代特征和趋势,建构了自己的学说。与孔子一样,他力图将儒家的政治理论和治国理念转化为具体的国家治理主张,并推行于天下。而当时各个思想家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游说各国诸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孟子开始周游列国,游说于各国君主之间,推行他的政治主张。
孟子大约在45岁之前率领弟子出游各国。孟子第一次到齐国,是在齐威王年间(公元前356年至前320年)。当时匡章背着“不孝”的坏名声,孟子却“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到了齐国,孟子宣扬他的“仁政无敌”主张,他在齐国很不得志,连威王赠送的“兼金一百”镒,都没有接受,就离开齐国。
齐威王二十八年(公元前329年)左右,宋公子偃自立为君的时候,孟子到了宋国。他在宋国期间,滕文公还是世子,他去楚国经过宋国时见到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他从楚国回来又在宋国见到孟子。孟子说:“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意思是说,只要好好地学习“先王”,就可以把滕国治理好。
回邹赴滕
不久,孟子接受了宋君馈赠的七十镒金,离开宋国,回到邹国。《梁惠王下》记载说,邹国同鲁国发生了冲突。邹穆公问孟子:“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孟子回答说:“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他说,这就像曾子说的那样:你怎样对待人家,人家就将怎样回报你。现在,您的百姓可得到报复的机会了,您不要责备他们吧!
滕定公死了,滕文公使然友两次到邹国来向孟子请教怎样办理丧事。滕文公嗣位,孟子便来到滕国。滕文公亲自向孟子请教治理国家的事情。孟子说:“民事不可缓也。”他认为人民有了固定产业收入,才有稳定的思想道德和社会秩序。而人民生活有了保障后,还必须对之进行“人伦”的教化。“人伦明於上,小民亲於下”。滕文公又派他的臣子毕战询问井田制的情况。孟子说:“夫仁政,必自经界始”。接着讲了一遍井田制。最后说,我说的是大概情况,您和您的国君参照着去做吧。
农家许行从楚国赶到滕国来。许行主张君民并耕而食,反对不劳而获的剥削、压迫;主张实物交易,物品在数量、重量上相等的,价格相同。孟子抓住许行以小农的平均主义思想否定社会分工这一弱点,大讲“物之不齐”的道理,并以“劳心”“劳力”的划分来论证剥削制度、阶级压迫的“合理性”。
奔赴魏国
孟子看得很清楚,滕国的自身都难保,根本谈不上实行他的政治主张。他在梁惠王后元十五年(公元前320年),离开滕国到了魏国。这时,孟子已经五十三岁。惠王见到孟子就问:“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孟子最反对国君言利,所以回答说:“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当时梁魏屡败于他国,所以梁惠王对孟子说:“晋国,天下莫强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东败于齐,长子死焉;西丧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耻之,愿比死者壹洒之,如之何则可?”孟子对梁惠王讲了一套施仁政于民的办法。他说,这样,就是用木棒也可以抗击拥有坚甲利兵的秦楚军队。梁惠王问的是怎样报复齐、秦、楚的具体办法,孟子回答的却是空泛的道理,当然得不到梁惠王的重视。
孟子到魏国的第二年,梁惠王就去世了,他的儿子梁襄王嗣位。孟子见到梁襄王,对他的印象很坏,说他不像个国君。这时,齐威王已死,宣王嗣位,孟子便离开魏国又到了齐国。
二度奔齐
孟子约于齐宣王二年(公元前318年)再游齐国,受到礼遇。齐宣王见到孟子就问:“齐桓、晋文之事可得闻乎?”孟子回答说:“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臣未之闻也。无以,则王乎!”齐宣王想效法齐桓公、晋文公图谋霸业;孟子的政治主张却是效法“先王”,实行“仁政”。他讲的“保民而王”、“制民之产”的道理,虽然注意到了封建地主阶级的长久利益,但并非“富国强兵”的当务之急,从而被看成“守旧术,不知世务”。
燕王哙因让国给燕相子之,引起燕国内乱。齐宣王六年(公元前314年),齐宣王乘机派兵伐燕,只用了五十天就大获全胜。齐宣王对孟子说:“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孟子说:“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谋于燕众,置君而后去之,则犹可及止也。”宣王不听,“燕人畔”,宣王后悔说:“吾甚慙于孟子。”
孟子对齐宣王的进言很多,并未见用。他本来打算依靠齐宣王来推行他的政治主张,但齐宣王只是把他当作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来尊重,而不是想实现他那一套政治理想。孟子也看清楚了这一点,便准备回乡。齐宣王派人告诉孟子:“我欲中国(国都中)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这实际上是把孟子当作一块招牌,博得尊贤重士的名声。
《公孙丑》下记载,孟子离开齐国,在齐的边境昼地停留了三宿。有人问他:“为什么这样迟缓?”他说:“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又有人说:“我看老夫子你似乎有不愉快的样子。”孟子说:“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我何为不豫哉?”他以历史循环理论的观点认为将要有“王者”兴起,来统一天下。他寄希望于齐宣王,企望在齐国有所作为,但愿望落空了,只得离开齐国。
再游宋国
齐楚曾经有合纵之约。秦使张仪以土地之利诱骗楚怀王与齐绝交。楚齐已经断交,楚也发觉见欺。公元前312年,楚大发兵与秦战,两次大败于秦。
当秦楚正要交战的时刻,孟子从齐国到宋国去,在石丘遇到宋牼。《告子下》记,宋牼听到秦楚要打仗,准备去说秦、楚罢兵。孟子问宋牼用什么宗旨去说秦、楚。宋牼说:“我将言其不利也。”孟子反对言“利”,主张讲“仁义”。他说:“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君臣、父子、兄弟终(尽)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以相接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他说:“先王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
孟子再游宋时,宋君偃早已自立为王。《滕文公》下记载,孟子的弟子万章问:“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孟子说,汤、武行王政,他们的征伐,是从水火中拯救百姓,诛杀残暴的君主,得到天下人的拥护,“而无敌于天下”。“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
去宋赴鲁
不久,孟子便离开宋国到了鲁国。这时候正是鲁平公将要使孟子的弟子乐正子为政。鲁平公将要去拜访孟子,因为他所宠爱的小臣臧仓说了孟子的坏话,而又改变了主意。乐正子把这件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孟子。孟子很有感慨地说:“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孟子这时已经六十几岁,便回到老家邹国,不再出游了。
讲学著书
孟子一生的经历,也很像孔子,过着长期的私人讲学的生活,中年以后怀着政治抱负,带着学生周游列国。随从的学生最盛的时候,是“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他也是到处受到当权人物的款待。他到了哪一国,都无所顾忌地批评国君,甚至责备得国君“顾左右而言他”,而他的政治主张却不被接受。
孟子晚年回到故乡,从事教育和著述。他说:“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是最快乐的事。”他在家乡与万章等人整理《诗经》《书经》,阐发孔丘的思想学说,写成《孟子》一书。
◎ 孟子主要影响【回目录】
思想综述
孟子的主要思想就是:仁、义、善。《孟子》全书虽非全是孟子手笔,但为孟子弟子所记,皆为孟子言行无疑。从书中看出孟子有如下一些言论和思想:
在人性方面,主张性善论,以为人生来就具备仁、义、礼、智四种品德。人可以通过内省去保持和扩充它,否则将会丧失这些善的品质。因而他要求人们重视内省的作用。
在社会政治观点方面,孟子突出仁政、王道的理论。仁政就是对人民“省刑罚,薄税敛。”他从历史经验总结出“暴其民甚,则以身弑国亡,”又说三代得天下都因为仁,由于不仁而失天下。强调发展农业,体恤民众,关注民生,他在《寡人之于国也》中说:“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他又提出民贵君轻的主张,认为君主必须重视人民,“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君主如有大过,臣下则谏之,如谏而不听可以易其位。至于像桀、纣一样的暴君,臣民可以起来诛灭之。他反对实行霸道,即用兼并战争去征服别的国家;而应该行仁政,争取民心的归附,以不战而服,也即他所说的“仁者无敌”,实行王道就可以无敌于天下。
在价值观方面,他强调舍身取义,“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强调要以“礼义”来约束自己的一言一行,不能为优越的物质条件而放弃礼义,“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
孟子是儒家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被后人称为“亚圣”。自中唐的韩愈著《原道》,把孟子列为先秦儒家中唯一继承孔子“道统”的人物开始,出现了一个孟子的“升格运动”,孟子其人其书的地位逐渐上升。《孟子》一书,在汉代就被认为是辅翼“经书”的“传”,和孔子的《论语》并列。至五代,后蜀主孟昶下令将《易》《书》《诗》《礼》《周礼》《仪礼》《公羊传》《谷梁传》《左传》《论语》《孟子》十一经书写刻石。《大学》和《中庸》被认为是孔子弟子曾参和孔子之孙子思的著作,这样,《孟子》一书便与孔子及孔子嫡系的著作平起平坐。
宋代孟子的地位迅速上升。宋神宗熙宁四年(1071年),《孟子》一书首次被列入科举考试科目之中。元丰六年(1083年),孟子首次被官方追封为“邹国公”,翌年被批准配享孔庙。以后《孟子》一书升格为儒家经典,南宋朱熹又把《孟子》与《论语》《大学》《中庸》合为“四书”,其实际地位更在“五经”之上。元朝至顺元年(1330年),孟子被加封为“亚圣公”,以后就称为“亚圣”,地位仅次于孔子。在明清两代,官方规定,科举考试的八股文题目必须从《四书》中选取,要“代圣人立言”。于是,《孟子》一书便成了明清两代士子们的必读书之一。
明朝朱元璋辑有《孟子节文》,删掉《孟子》里的章句,如“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等。朱元璋曾说“使此老在今日宁得免耶!”并诏告天下说孟子的不少言论“非臣子所宜言”。下令将孟子逐出文庙。次日钱唐上疏力争劝阻,加之天文官也上奏文星暗淡无光,于是朱元璋又下一道谕旨:“孟子辩异端,辟邪说,发明孔子之道,配享如故”,又恢复了孟子在文庙中的待遇。
仁政学说
孟子根据战国时期的经验,总结各国治乱兴亡的规律,提出了一个富有民主性精华的著名命题:“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认为如何对待人民这一问题,对于国家的治乱兴亡,具有极端的重要性。孟子十分重视民心的向背,通过大量历史事例反复阐述这是关乎得天下与失天下的关键问题。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意思是说,人民放在第一位,国家其次,君在最后。孟子认为君主应以爱护人民为先,为政者要保障人民权利。孟子赞同若君主无道,人民有权推翻政权。
孟子提出了争取民心、尊贤任能的主张。在天下纷争,干戈扰攘、诸侯改立的时代,民心的向背,已成为国家兴亡的一条重要历史经验教训了。孟子看到了这一点,他说:“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离娄》上)为了得天下,必须得民、得民心,而民心之所向,在于他们的愿望、需求能够得到实现。孟子认为,只有实行仁政、摒除霸道,才能做到这一点。齐桓晋文兴霸业,虽曾一匡天下,但为时不久也衰落下去。所以,他说:“仲尼之徒无道桓文之事者,是以后世无传焉”,“保民而王,莫之能御也。”(《梁惠王上》)要保民,就要使他们的生活得到安定,生存不受到威胁,人民就会像流水一样归向“圣王”。
孟子继承和发展了孔子的德治思想,发展为仁政学说,成为其政治思想的核心。孟子的政治论,是以仁政为内容的王道,其本质是为封建统治阶级服务的。他把“亲亲”“长长”的原则运用于政治,以缓和阶级矛盾,维护封建统治阶级的长远利益。
孟子一方面严格区分了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的阶级地位,认为“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并且模仿周制拟定了一套从天子到庶人的等级制度;另一方面,又把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关系比作父母对子女的关系,主张统治者应该像父母一样关心人民的疾苦,人民应该像对待父母一样去亲近、服侍统治者。
孟子认为,这是一种最理想的政治,如果统治者实行仁政,可以得到人民的衷心拥护;反之,如果不顾人民死活,推行虐政,将会失去民心而变成独夫民贼,被人民推翻。仁政的具体内容很广泛,包括经济、政治、教育以及统一天下的途径等,其中贯穿着一条民本思想的线索。这种思想是从春秋时期重民轻神的思想发展而来的。
孟子说:“夫仁政,必自经界始”。所谓“经界”,就是划分整理田界,实行井田制。孟子所设想的井田制,是一种封建性的自然经济,以一家一户的小农为基础,采取劳役地租的剥削形式。每家农户有五亩之宅,百亩之田,吃穿自给自足。孟子认为,“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只有使人民拥有“恒产”,固定在土地上,安居乐业,他们才不去触犯刑律,为非作歹。孟子认为,人民的物质生活有了保障,统治者再兴办学校,用孝悌的道理进行教化,引导他们向善,这就可以造成一种“亲亲”“长长”的良好道德风尚,即“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孟子认为统治者实行仁政,可以得到天下人民的衷心拥护,这样便可以无敌于天下。
孟子所说的仁政要建立在统治者的“不忍人之心”的基础上。孟子说:“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不忍人之心”是一种同情仁爱之心。但是,这种同情仁爱之心不同于墨子的“兼爱”,而是从血缘的感情出发的。孟子主张,“亲亲而仁民”,“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仁政就是这种不忍人之心在政治上的体现。
仁,据孟子解释,就是“人心”。仁的标准,根据《孟子》一书可以概括为:第一、亲民。孟子主张统治者要“与百姓同之”,“与民同乐”。第二、用贤良。“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滕文公》上)“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公孙丑》上)“贤者在位,能者在职;明其政刑。”第三、尊人权。孟子公开宣扬“民为贵”、“君为轻”的口号,提倡在一定的范围调和统治者和劳动人民的关系。第四、同情心。要求统治者拿“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推恩办法来治民。认为这样做便能得到人民的欢迎和拥护,从而达到“无敌于天下”。第五、杀无道之者,也是仁,而且是最大的仁。孟子要求对一切残民以逞的暴君污吏进行严正的谴责,力图把现实的社会发展到“保民而王”的政治轨道上来。
孟子以“仁政”为根本的出发点,创立了一套以“井田”为模式的理想经济方案。提倡“省刑罚、薄税敛”、“不违农时”等主张。要求封建国家在征收赋税的同时,必须注意生产,发展生产,使人民富裕起来,这样财政收入才有充足的来源。这种思想,是应该肯定的。作为新兴地主阶级的思想家,孟子还提出重农而不抑商理论,改进了传统的“重农抑商”的思想,这种经济观念在当时是进步的。孟子的“井田制”理想,对后世确立限制土地兼并,缓和阶级矛盾的治国理论有着深远的影响及指导意义。
哲学思想
孟子哲学思想的最高范畴是天。孟子继承了孔子的天命思想,剔除了其中残留的人格神的含义,把天想象成为具有道德属性的精神实体。他说:“诚者,天之道也。”孟子把诚这个道德概念规定为天的本质属性,认为天是人性固有的道德观念的本原。孟子的思想体系,包括他的政治思想和伦理思想,都是以天这个范畴为基石的。
孟子的思想是复杂的,其思想主要以唯物主义的成分居多:《孟子》书中所反映出来的关于认识论的见解,包含着许多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的。在《孟子》中有云:“……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增)益其所不能……”(《告子》下)指出有许多知能必须经历困难,经过挫折、失败,不断取得教训,受到锻炼,然后才能得之。客观世界有其自己的规律,是人所不能违反的。
孟子明确地看到,一切事物发展和变化有其自己的一定的进程。他在书中讲了一个故事作为比喻: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公孙丑》上)
认识世界是为了改造世界。最重要的一环在于掌握客观规律。孟子拿夏禹治水,根据水势就下、可导而不可遏的规律,来说明人认识世界、改造世界都须如此。
孟子的天道认为天是最高的有意志的,人世间的朝代更替、君王易位,以及兴衰存亡、富贵穷达,均是由天命所定。人对于天必须百依百顺,“顺天者昌,逆天者亡”,天意是不可抗拒的。他站在唯物主义反映论的对立面,否认人的思想是社会存在的反映,认为人生下来就具有与生俱来的先天的善性的萌芽。
孟子的主要哲学思想,是他的“性善论”,与荀子的“性恶论”相对(梁启超认为孟子的“性善论”强调了教育的可能性,荀子的“性恶论”强调了教育的必要性)。“性善论”是孟子谈人生和谈政治的理论根据,在他的思想体系中是一个中心环节。他认为:“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告子》上)“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尽心》上)
孟子以“性善论”作为人们修养品德和行王道仁政的理论根据,认为仁、义、礼、智等伦理道德的要求源于人的本性本心,有伦理学意义,同时“性善论”认为通过学习人人可以成为尧舜那样的君子,又强调了教育的可能性,具有很大的的教育意义。在心性修养方面,孟子从“性善论”这一根本思想出发,认为实行“仁政”的最重要的动力,完全仰仗于君子大发“仁心”。这种“良知”“良能”,“操之所存,舍之所亡”,贵在一个“养”字。孟子以子思的“思诚之道”为依据,提出了“尽心”、“知性”、“知天”等观点,从而形成了一套含有主观唯心主义成分的思想体系。
教育思想
孟子的教育思想,也是孔子“有教无类”(《论语·卫灵公》)的教育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他们都把全民教育当作实行仁政的手段和目的。一方面,主张“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滕文公》上)加强学校教育;另一方面,要求当政者要身体力行,率先垂范。“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离娄》上)以榜样的力量,教化百姓。教化的目的,就是要百姓“明人伦”,以建立一个“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滕文公》上)的和谐融洽的有人伦秩序的理想社会。
孟子一贯以孔子的正统的继承者自居,他的教育贡献也是无与伦比的。他不仅授徒讲学,培养出了乐正子、公孙丑、万章等优秀的学生,还与弟子一起著书立说,著《孟子》七篇,留给后世。犹如绵绵春雨,普降于漫漫的历史文化中。
对教育方法的改进,孟子很推崇“易子而教”的传统教育方法。当他的得意门生公孙丑询问有的君子为何不亲自教育自己的儿子时,孟子回答道:“势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继之以怒。继之以怒,则反夷矣。……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离娄》上)父子之间由于感情深厚,父亲对儿子的教育往往不严,对于儿子的一些错误和毛病也因为溺爱和骄惯而放任,从而使正确的教育难以为继。所以,“父子之间不责善”,易子让别人来教育,既能从严要求,也能保持父子之间的亲密关系,不伤害感情。
孟子继承和发展了孔子教育方法中的“因材施教”。肯定在进行教育时,必须采取因人而异的多种方法。而且,对孔子的“因材施教”有了发展。认为教育学生必须要有一定的标准,使学生有一个明确的奋斗目标。孟子所倡导的学习方法和教育方法是中国古代教育学的结晶,对今天的学习和教育仍然有着一定的参考价值。
伦理道德
孟子把道德规范概括为四种,即仁、义、礼、智。他认为“仁、义、礼、智”是人们与生俱来的东西,不是从客观存在着的外部世界所取得的。同时把人伦关系概括为五种,即“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孟子认为,仁、义、礼、智四者之中,仁、义最为重要。仁、义的基础是孝、悌,而孝、悌是处理父子和兄弟血缘关系的基本的道德规范。他认为如果每个社会成员都用仁义来处理各种人与人的关系,封建秩序的稳定和天下的统一就有了可靠保证。
“仁义”是孟子的道德论的核心思想。孟子所说的“仁义”,是有阶级性的,是建筑在封建等级社会的基础之上的。但是,他反对统治者对庶民的剥削,反对国与国和家与家的战争。
仁是一个古老的政治思想范畴。《说文》解释仁字:“仁亲也。从人二。”随着社会的发展,它的含义也不断有所衍变。孔子论仁,则给予了更多的充实和发挥。仁是孔子最高的道德理想:孔子在多种意义上运用仁的概念,反映了孔子学说的理论上还不够完整而严谨。
孟子也最重仁。孟子对于孔子仁的思想的发展,特别表现在孟子以性善论为基础,提出由此而生仁义礼智四德,其中心点是为仁。还进一步论述仁义礼智四者的关系,第二,在关于仁的伦理思想的基础上,孟子提出了仁政的学说。孟子以仁作为施政的出发点,要求统治者“施仁政于民(《梁惠王》上),还具体地提出了在经济、政治等方面的具体的仁政措施。
孟子根据性善论思想,认为尽管各个社会成员之间有分工的不同和阶级的差别,但是他们的人性却是同一的。他说:“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这里,孟子把统治者和被统治者摆在平等的地位,探讨他们所具有的普遍的人性。这种探讨适应于当时奴隶解放和社会变革的历史潮流,标志着人类认识的深化,对伦理思想的发展是一个巨大的推进。
文学成就
《孟子》一书不仅是儒家的重要学术著作,也是中国古代极富特色的散文专集。孟子以“言近而指远”为“善言”(《尽心》下)。他的文章前襟如话,明白晓畅,而又寓意深远,真正实践了自己的主张。其文气势充沛,感情洋溢,逻辑严密;既滔滔雄辩,又从容不迫。用形象化的事物与语言,说明了复杂的道理。其形式上虽然没有脱离语录体,但相比之于《论语》有了很大的发展。
《孟子》一书对后世散文的发展影响深远,如贾谊、韩愈、柳宗元、苏洵、苏轼等散文家,他们说理的痛切、感情的激烈、气势的奔放、词锋的锐利,都受到《孟子》的影响。